[已完结][银英][缪拉X杨威利]砂之城 BY 苻蓠

　　一

　　宇宙历800年的4月，在银河的历史上注定要留下浓墨重彩的笔。后世绝大部分的历史教科书都花费了至少三个章节去描写发生在伊谢尔伦回廊中的，史称“第十一次伊谢尔伦攻防战”的战役，当然，它有着一个更为通俗和脍炙人口的名字——“常胜与不败之战”。胜利女神长久的宠儿，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从未尝过败北滋味的“魔术师”杨威利，在这段狭窄的、难以包容如此丰厚的人类科技文明的产物和如此截然不同的观念和信仰的回廊里，展开了他们之间的最后一场决战。
　　这场战役并没有成为亚姆力札星域会战那样毫无建设性的消耗战，也没有像巴米利恩会战那样在双方均保持极高水准的势均力敌中相持不下；而是一开始就由悬殊的兵力决定了最终的结果。帝国方面出动了包括日后被称为“狮子泉七元帅”的七位提督中的六位，以及罗严塔尔、□海特、舒坦梅兹三位提督在内的共计九位元帅及一级上将，集结的舰队更是超过了帝国全部兵力的七成以上。
　　杨舰队——如果这样简称所谓的“杨非正规军”的话——不得不被迫和十倍于自身的帝国军作战，而且必须困守在已成为宇宙孤岛的伊谢尔伦，无论在战术或是战略上看来，都不会得到希望之神的眷顾。
　　“其实现在即使投降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吧。”
　　“可是对方只接受‘皇帝万岁’而不接受‘去死吧！皇帝’这样的口号啊！”
　　“而且帝国公用语的难学程度，已经让我担心我们要是生活在帝都，只怕连打电话叫外卖的能力都没有呢。因此而饿死的话，杨那家伙也会很困扰吧。”
　　连日的出击让众位提督都疲惫不堪，但是杨舰队的传统，便是愈在逆境之中，愈不会忘记相互投掷毒舌。
　　“不管怎么说，皇帝还是跨越了数千光年的距离亲自前来了呀，不给予相应的迎接之礼的话，倒显得我方很缺乏器量呢，所以大家不要大意地上吧。”
　　亚典波罗作为动员性陈词的这番毫无建设性的说辞立刻遭到波布兰的猛烈攻击。
　　“看来连亚典波罗那样的人都已经耗尽了毒舌的矿脉，而沦为二流的煽动家了呢。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应该说，既然虚空的贵妇主动投怀送抱的话，作为绅士也不应嫌弃她人老珠黄么？”
　　尽管如此，在战争爆发的最初十天里，帝国军就损失了□海特、舒坦梅兹两位一级上将，以及多达一万艘以上的舰队；而莱因哈特的本队以相当的代价突入回廊之后，又受制于狭窄的空间和复杂的环境，难以施展与主将威名相符的精妙战术。杨甚至取得了十几个小时的休整时间，并几乎成功地引发直面帝国军主力的全面攻势。按照杨原本的设想，如果能在回廊内取得压倒性的战术胜利，那么以皇帝的矜持而言，再将回廊外的后续部队投入进行消耗战的可能性就会大大减小，这对于补给能力受到严重限制的杨舰队而言，可以说是最为理想的一种状况。
　　但就在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光学影像都可以被捕捉到的同时，杨下令发动总攻的手尚未落下，战况就起了新的变化。
　　“前方出现敌军舰队，横阻于我军与敌军总旗舰之间，数量约一万三千五百艘，正在搜索该舰队旗舰！”
　　通讯官的声音响起的同时，杨扯下了头上的扁帽，无意识地在手中搓揉着。“一定是奈特哈尔·缪拉。这样的行动和这样的阵型，除了那个被称为铁壁的男人之外，大概也很难有人做得到了吧。”
　　巴米利恩的记忆几乎是在同时泛上了杨的大脑回路。与四易旗舰守护君主的功绩相对地，杨还异常清晰地想起了这位在伯伦希尔上见过的年轻提督的模样。如果不以杨作为参照物的话，缪拉本身，也可以被归到“不太像军人”的那一类人中去。当然这并非否定他作为军人的才能、武勋或者坚毅的性格，而是他的谦逊、温和以及令人如沐春风的态度，都很难与以杀戮为职业的军人联系到一起。
　　短短五秒之后，尤利西斯舰桥上的巨大屏幕就显示出了这支呈半月形排布的帝国军舰队的旗舰的身影。
　　“哗！”
　　“只是看着就有想要带领部下在那舰身上凿个大洞，突入其中会一会其指挥官的冲动了。如果旗舰的美观度和乘者的美貌成正比的话，想必里面也会有皇帝那样的美人吧。”
　　捏着纸杯把“代表人类的野蛮与混沌”的褐色液体倒入口中的先寇布中将，以一个渔色多年的不良中年的口吻发表了以上言论。如果亚典波罗或者波布兰之中的任意一位在场的话，大概会辛辣地说出“托利斯坦那样的美丽舰艇，却有一个和某不良中年同样声名狼藉的指挥官呐，由此可见所谓旗舰的美观度和乘者的美貌成正比之类的前提，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吧”这样的回应。当然，先寇布也做好了以“如果是说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那个男人的话，虽然也许只有本人的1/3，哦，不，也许是1/5的英俊，但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也可勉强算作是美人了呢”来反击的准备。
　　屏幕上出现的舰艇呈现出原本仅属于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纯白色，乍看之下甚至很容易将二者混淆。但通过本就不太清晰的光学影像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与伯伦希尔匕首一般锐利的轮廓不同的是，这艘旗舰有着流线型翻翘的两翼和微微下勾呈鸟喙型的尖端，这使得它看起来既有展翅翱翔的昂扬感，又较伯伦希尔显得柔和。因为要辨识其身份而加以特别放大的缘故，就屏幕上看来，这艘旗舰悬浮在其所统帅的一万三千余艘舰队所组成的光点阵的正中，看起来像一只安静而优雅的白天鹅。
　　“以四艘旗舰的毁灭为代价换来的新旗舰么？不得不承认帝国机械设计方面的人才要远远比我们这边高明呢。”一边发出无关痛痒的赞叹，一边扫视着屏幕上的各种数据和阵型，杨把扁帽重新扣到了头上，“让亚典波罗去迎击吧，小心一点，这个对手比那个叫拜耶尔蓝的要难缠得多。”
　　杨的命令随即被准确地传达到了亚典波罗的旗舰上，不过附加上的还有类似“说起来对方指挥官还比你小一岁，是还未超过30岁的青年呐，已经越过30大关的亚典波罗提督请好好地让敌军见识一下成熟用兵家的手腕吧”这样听来令人不太愉快却足以激发斗志的佐料。
　　“为什么先寇布这种已经奔向40岁的深渊的人，也要学习波布兰的口气来嘲笑别人的年龄呢……”
　　也许是因为舰队战没有蔷薇骑士出场的机会，因而觉得无聊了也不一定。亚典波罗用和杨非常相似的动作揉了揉自己铁灰色的短发，随即下达了舰队运动的命令。
　　就在亚典波罗将自己麾下的舰队重新整编布阵，并运动至距离缪拉舰队0.6光秒以内的距离时，双方的炮火几乎同时撕裂了黑色的虚空。缪拉所采取的半月形布阵是一种最典型的防御阵型，中央部分的密集纵深阵型能有效防止杨舰队最擅长的集中火力中央突破的战术，两翼则配备高机动性能的战舰，随时摆出半包围的架势；而这样的阵型又可以最大限度地贴近雷神之锤射程的边界线，把射程以外的战场牢牢地掌握在己方的手中。
　　“哈……完全无懈可击么。”
　　亚典波罗在光线交织的舰桥上喃喃自语。但这并不代表他开始沮丧。事实上，仅用了十余分钟就完整了布阵，并开始有效地消灭因为阵势太庞大而相对运动迟缓的敌军，这已经算得上是能上教科书的战例了。他几乎成功地在缪拉完成阵型之前削减了其10%的战力，不过这也已经是极限了，接下来，亚典波罗出其不意地高速移动向缪拉的左翼，以主炮三发连射的密集炮火集中攻击“半月”的一个角，察觉到这种举动的缪拉立刻指挥右翼部队对之进行包抄，亚典波罗巧妙地在包围圈几乎要闭合的瞬间带领自己的舰队脱出，而因为紧急移动而造成分散的右翼高机动舰队就全然暴露在了杨舰队主力的炮火之下。
　　“看来可以趁机捞一笔好处了。不过也得逃得够快才行。”
　　杨默许了先寇布的这种认识。虽然看起来亚典波罗以高超的运动战取得了一点优势，但这也无法消弭双方绝对的兵力差异。杨舰队也只能趁这样的时候集中炮火消灭敌人的高机动战力，之后如果不及时退回的话，敌军中央本阵的密集炮火就会如暴风骤雨一样倾泻到杨舰队的头上。
　　杨果断地下令射击，来不及改变航向的右翼高机动战舰纷纷在光线之中化为火球。但缪拉也不是等闲之辈，一边指挥右翼部队向天顶方向移动，一边下令中央本阵以三发连射来应对杨舰队的炮火，结果不但是避免了右翼全灭的厄运，并且还给亚典波罗舰队又追加了一成伤亡率。
　　“阁下，请让我去会会敌军指挥官吧。”
　　先寇布从坐席上一跃而起，把捏扁的纸杯扔进墙角。
　　“哈？”
　　对于这样不合情理的请求，即使是杨的精神回路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很想看看那艘美丽的战舰被登陆艇粘上之后惊惧的模样呐……”
　　察觉到杨的不解，先寇布浑不在意地解释道。一年之前，同样是在这个回廊中，他曾经成功地以这样的战术侵入罗严塔尔的旗舰托利斯坦，并与之进行了直接的肉搏战，这段回忆虽然美妙，不过未能取下敌将的首级，多少令蔷薇骑士第十三代连队长有些耿耿于怀。
　　杨目不转睛地盯着呈现战况的屏幕。撕开右翼舰队薄薄的防御之后，那艘白色的战舰——帕西法尔在肉眼可以确认的地方，悬浮在全舰队的最前列。敌军正在高速地变幻阵型。先寇布的提议虽然既大胆且任性，但在这种秩序相对混乱的布阵期间，会一举成功也说不定。如果能够攻下帕西法尔，至少在打击对方的士气上具有相当的意义。
　　“等它退回本阵可就来不及了！”
　　杨叹了口气。“这种行为令我觉得自己像个赌徒，先寇布中将。”
　　“可是这本来就是一场没有本钱的买卖啊！”
　　因为缪拉舰队的加入，杨的正面总攻计划不得不做出相当程度的修正，而在回廊内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莱因哈特的本队也显得越来越微茫了。如果战况演变为消耗战，杨舰队就只有死路一条。
　　大约四十分钟之后，先寇布率领的一支拥有8艘登陆艇的小队在亚典波罗舰队猛烈的炮火的掩护下，成功地欺近了缪拉舰队的旗舰帕西法尔。察觉到这些不速之客的帕西法尔向着入侵者吐出猛烈的炮火，有三艘登陆艇在瞬间化为火球，另有三艘在上下穿梭扰乱敌人的视线之后迅速隐没回亚典波罗舰队的大队之中，剩下的两艘则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帕西法尔纯白的舰身，牢牢地吸附住之后，对着其外壁喷洒出强力的酸液，溶出可供通行的缺口。
　　“敌军陆战部队入侵！D205区，F313区均已被敌军占领！”
　　通讯官的声音传入正在全神戒备杨舰队突然发起猛攻的缪拉耳中。入侵点都是离舰桥非常近的区域，所以舰长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希望缪拉脱出的建言。但是年轻的提督只是下令确认入侵者的人数，并组织抵抗，而丝毫没有离开旗舰的意图。
　　“如果只因为一小队入侵者就更换旗舰的话，会成为笑柄的。”
　　虽然这句话本身的判断并没有错，但缪拉显然低估了蔷薇骑士的战斗力。只有不到50人的入侵者却在半个小时的时间内就肃清了从入侵点到舰桥的路径，而本身的损伤则控制在了5人以内，光是这样的数据就已然足够骇人了，而缪拉同时还要面对的是一群手持高硬度水晶战斧，以缺乏礼仪的方式砸开舰桥的入口的人们。
　　“看起来比奥斯卡·冯·罗严塔尔要好欺负得多。”
　　先寇布对着第一次见面的敌军指挥官，在心里下了这样的判断。虽然在帝国军黑银二色的军服的包裹下显得干练而利落，但有着砂色短发和同色系瞳孔的年轻提督，也只能说是“比杨更像军人一点”。如果不是认识杨那么久的话，先寇布几乎都不相信这样一个看起来很知性的青年将领能让亚典波罗几乎被困死在回廊里，甚至在一年前的巴米利恩，还曾经成功地握住了杨的脚踝。
　　“奈特哈尔·缪拉提督么？”
　　“正是下官。请问贵官是？”
　　这样的关头仍然保持谦逊有礼的态度，先寇布几乎失笑了。
　　“蔷薇骑士连队第十三任连队长，华尔特·冯·先寇布。奉司令官杨威利元帅之命，来向阁下的勇武与坚毅致意。”
　　旧帝国贵族回以标准的贵族礼仪，只不过因为穿着陆战服的缘故，多少显得有些诡异。紧接着，激烈的肉搏战的风暴就席卷了整个帕西法尔的舰桥。蔷薇骑士横扫过的战场只会留下无差别的红色而已，其后赶来的帝国军陆战部队虽然人数众多，却被舰桥的空间所限，反而不如人数较少的蔷薇骑士更能有效地发挥战力。就缪拉本人而言，虽然也是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自军官学校，但是肉搏战既非其所好，又缺乏如罗严塔尔那样丰富的实战机会，所以在蔷薇骑士的面前显得不值一提。
　　“迅速返回本阵！”
　　缪拉一边艰难地躲闪敌人的攻击，一边发出了命令。操作台前的士官们闻言立刻行动了起来。这个判断是正确的，仅仅50个敌人对于有数千名将兵的战舰来说，只能构成一时的威胁，但如果旗舰的运动混乱了，那么整个舰队都会成为正面虎视眈眈的杨舰队的祭品。保持旗舰原计划的运动，并且保证调整队形的命令被有效执行，才是现时最重要的事情。
　　但先寇布显然不可能让他的计划得以实施。几乎只在眨眼之间，舰上的操作员就都被蔷薇骑士控制。先寇布高喊着“切断通讯！调转航向！”并试图将帕西法尔转向远离帝国军本阵的方向。
　　争夺之中，最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名舰艇操作员因试图抵抗而被蔷薇骑士砍倒，他的身体以微妙的角度扑倒在了操作盘上，而他的手，不偏不倚地按在了一块全息屏幕上。
　　舰桥上忽然变暗的灯光和警示的声音让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激斗，看向中央的大屏幕。巨大的红色字符显示的是——
　　瓦普跳跃倒计时00:00:15
　　“这不可能！”缪拉的参谋长欧拉中将以从未有过的惊恐表情看着不断减少的数字，“在这种地方瓦普跳跃！……”
　　四周都是重力异常、电磁辐射异常的区域，而且距离质量巨大的伊谢尔伦要塞如此之近，再加上多日的激战，舰炮和鱼雷的能量也极大地破坏了空间的稳定，在这种地方进行瓦普跳跃，原本设定的落点坐标会被极大地偏移，也许会直接落到恒星的大气层里去也说不定，更恐怖的情况是直接跳进了亚空间的迷宫，再也无法走出去——总之，这完全就是一种自杀行为。
　　在欧拉中将来不及去检查原本设定的落点坐标之前，倒计时已经归零，一阵比普通瓦普跳跃要强大数倍的震动席卷了帕西法尔，几乎全部的人员都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或者墙壁之间撞击了数次，然后，整个战舰都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二

　　“战舰帕西法尔失去联系！”
　　这种暧昧不明却又带有不祥意味的消息传到伯伦希尔舰桥的时候，帝国军最高的统帅们正刚刚从“米达麦亚元帅战死”的误报之中恢复过来。米达麦亚传来的通讯尚未切断，所以疾风之狼也听到了最年轻的僚友生死不明的消息。
　　“疑似遭到杨舰队登陆部队自杀性的攻击，在距伊谢尔伦要塞不到1光秒的地方强行进行瓦普跳跃了。”
　　半小时后传来的分析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命中了事实。但蔷薇骑士却显然不乐意在非自愿的情况下被定义为“自杀性攻击者”。不过幸运的是，由于有陆战服的保护，他们成为全舰受损最轻的成员，其他缺乏保护的帝国军，似乎都不只是一两处的骨折而已了。
　　当然这一切，莱因哈特都并不知情。伯伦希尔中回荡的是年轻的君主的怒气——或者与其说是怒气，不如说是由悲愤压缩而成的高温气体。
　　“难道继□海特和舒坦梅兹之后，就连缪拉也要抢先一步晋升为元帅了么！？”
　　自罗严塔尔以下的幕僚全部噤口不言。众人一边在心中为僚友祈福，一边默默承受金发的帝王无差别的怒意。
　　帕西法尔的整个舰桥最先清醒的人，大概是布鲁姆哈尔特。但年轻的蔷薇骑士随即发现，舰桥的另一端也有人爬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星光，他看清了那人身上泛着金属光泽的旧同盟军陆战服。于是稍微地松了一口气。
　　“喂，还有人活着没？”
　　先寇布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布鲁姆哈尔特感到一阵莫名的安心。他回应了他的连队长。这时林兹的声音也响起在同一个方向。
　　“先确认一下，我们究竟有没有滞留在亚空间。”
　　先寇布冷静地下达了命令，布鲁姆哈尔特于是飞奔向操作台。但或许是非常规的瓦普跳跃使得舰内的电力系统发生了故障，所有的终端都一片死寂。
　　“没有备用电力系统么？”
　　林兹在检查了另一处操作台后回答道：“非常幸运地是，备用系统似乎完好，但启动它需要指挥官权限。”
　　“那我们似乎只有祈祷那位美丽的指挥官阁下还活着了。”
　　但要在遍布尸体、伤者和昏迷者的地板上寻找缪拉确实是件极其艰难的事情，事实上是地面上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只是靠近操作台的几步路，他们就踩到了好几个不知是死是活的身体。而且没有电力的舰桥几乎是全黑暗的。
　　“缪拉提督！”
　　寻找过程持续了大约半小时，结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幸运的。被称为有不死之身的年轻提督延续了这一神话，甚至除了左臂擦伤之外没有受更严重的外伤。他以最快的速度启动了备用电力系统，并通过舰内通讯传达稳定军心的发言和抢救伤者的命令。
　　“看起来，我们还在银河系之内。”缪拉确认了一下仪器上显示的数值，然后向蔷薇骑士们眨了眨眼睛。半小时之前他们还是战场上你死我活的敌人，但在经历了这场突发的意外之后，双方的距离已经被拉近到可以以“我们”来称呼了。“现在要确认一下我们被甩到了哪个星域……等等！”
　　砂色的眼睛忽然张大了，蔷薇骑士们自然而然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繁琐的宇宙坐标，而下面的图示则清楚地显示出一个巨大的银色球体。
　　伊谢尔伦！
　　他们现在在伊谢尔伦的的另一侧！距离伊谢尔伦的直线距离不到3000公里！
　　如果这次跳跃可以重复，那么伊谢尔伦要塞就会变得毫无价值。幸好，它发生的概率并不比中***更大。而更幸运的是，这样的小概率事件却被帕西法尔撞上了。在无数个可能的未来里，它跳进了恒星的大气层，迷失在了亚空间，或者跳到边缘的星域，在补给和燃料允许的范围内无法回到任何一个有人居住的星域。不过现在幸运的是，它只跳跃了如此短暂的距离，甚至在掉头之后，舰上的探测系统还能实时地显示出要塞另一侧的激战。但新的问题同时摆在了缪拉的面前——这里是旧同盟军的制空区域，在被发现前，只凭一艘舰艇逃到回廊的出口，去和预定会驻守在那里的梅克林格军汇合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越过伊谢尔伦要塞重新加入战团则显得更加荒谬，在汇入帝国军本阵之前，必须要越过杨威利的主力舰队高达15000艘的列阵。
　　怎么办？
　　“阁下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虽然雷神之锤现在一定忙于对准贵军的主力部队，但是如果惊动了要塞里的那群家伙们，只要3、5个浮游炮台漂过来，我们就都一起变成宇宙尘埃了。”
　　先寇布事不关己地解说着现时的状况，缪拉则锁紧了双眉。
　　“不管怎么说，这场入侵战我们也算是平分秋色了吧。阁下不如随我们去伊谢尔伦要塞内部小住一阵？这样既可以保证阁下和全舰乘员的安全，也能为敝方的司令官减少一个阁下这样的对手，想必他还是会很高兴的。”
　　“太无礼了！！这是要让我们的司令官成为俘虏么！？”
　　一阵呵斥从帝国将官之中迸发了出来。
　　缪拉扬起没有受伤的右手，制止了幕僚们的鼓噪。“各位不妨看看舷窗外。”
　　大约200艘战舰正从伊谢尔伦的液态金属表面浮出，迅速集结成快速移动的阵型向着他们驶来。那是梅尔卡兹提督所率领的舰队的一支，目前负责驻守伊谢尔伦，防备帝国军的暗中潜入。显然，在黑色的虚空中过于显眼的帕西法尔已经引起了这支舰队的注意，虽然不能想象帝国的舰艇为何会出现在要塞的背面，但幸好只有一艘。
　　“如果贵官可以保证舰上乘员的安全的话……”
　　缪拉在短暂的思考后做出了这样的妥协。事实上，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绝不会接受这样屈辱的条件，哪怕性命遭到威胁；但无益让全舰数千名乘员都为这样的意气送命。是那位宽大仁慈的君主的话，他也一定不会责怪这些士兵们的吧。至于自己的安危，缪拉反而没有纳入考虑的范围之内。当然，潜意识里，他或许深深地信赖着名为杨威利的男子也不一定。
　　于是短暂的交涉之后，帕西法尔在200艘旧同盟巡航舰的簇拥下，缓缓下降到要塞表层的液态金属之海中。

　　三

　　“就连杨提督，也被疾风之狼咬住了手臂，不得不陷入危险的拉锯战之中呢。”
　　“实情好像是，那艘被不良中年侵犯过的战舰也亲自到前线了，如果说杨提督的手腕与那位号称常胜的皇帝不相上下的话，战况变成现在这样，某些将官是不是应该反省一下自身与所谓‘帝国双璧’的差距呢？”
　　“如果‘达斯提·亚典波罗’可以再复制出几个的话，战况应该就能轻松得多了吧。”
　　“那还真是遗憾啊，反正名为‘奥利比·波布兰’的存在，一定是宇宙间独一无二的。”
　　在仅有的两小时休整之后，亚典波罗和波布兰在再次奔赴战场之前，互相以这样的言语作为在宇宙港擦身而过时的问候。不过，在他们各自奔向旗舰和座机之前，就被空港中完全不同于旧同盟千篇一律的战舰的纯白色吸引住了目光。
　　更令他们惊讶的是，率先从舷梯上跃下的是林兹。波布兰向他吹了一声口哨。
　　“不良中年又拐带了哪一家的纯真少女？”
　　“本是想诱拐一下伯伦希尔的，不过那种贵妇果然已经过了青涩可口和生嫩多汁的年纪了，所以就留给杨那种不解风情的家伙吧。——连队长是这么说的。”
　　“可是这很显然也不是温顺的邻家少女吧……几个小时之前才狠狠地抽过我一巴掌呢！”
　　“愈是难攻不落的美人，才愈有攻略的价值啊！”
　　由于没有更多的时间滞留，波布兰和亚典波罗在又喷洒了几句无伤大雅的毒舌之后再次出击了。他们并没有感觉到，被他们揶揄的战舰的指挥官，正透过舷窗注视着他们。
　　对于缪拉而言，这真是一趟五味杂陈的旅行。他之前从未想过，第一次踏上伊谢尔伦的超硬度合金地面，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一番更为深入的交涉之后，帕西法尔全舰成员被允许暂时留驻舰上，不过缪拉本人却被要求离舰前往伊谢尔伦内部。
　　没有指挥官的话，旗舰无法起飞；而这样一来，帕西法尔上的帝国将官也会因为顾虑司令官的安危而不敢乱来，先寇布的考虑可以说没有错误，不过也在意料之中地激起了严重的反对之声。由于蔷薇骑士一贯更擅长挑衅而不是安抚，所以最后平息了部下的激昂情绪的，反而是缪拉本人。
　　“我在一年前的巴米利恩，曾经有幸见过杨威利提督。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交流，但很难相信那样一个人会与阴谋有任何的牵连。所以在他的辖区之内，各位请不要担心我的安危。我不在的期间，由欧拉中将负责全舰事务，请千万不要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杨舰队在终于脱离了和帝国两名元帅的缠斗，行驶在回航途中的时候，分别收到了两份单独看来都很正常，但合在一起看却令人哭笑不得的报告。其中之一是由留驻要塞的卡介伦中将发来的通讯，告知说奈特哈尔·缪拉一级上将正在要塞内“受到礼遇的款待”；而另一份则是新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签署的奈特哈尔·缪拉一级上将战死的讣告和擢升其为元帅的命令。
　　在杨舰队深陷这种令人无话可说的喜感之中的同时，帝国军方面可说是一点愉悦都没有。由于旗舰的忽然失踪，缪拉舰队不得不承受了比正常情况要多出一倍的伤亡，罗严塔尔元帅在征得了皇帝的同意之后，改乘自己的旗舰托利斯坦，亲自前往前线负责重新整编缪拉舰队并带领其撤退。在杨舰队不依不饶的炮火之中，罗严塔尔自身的舰队也损失惨重，足足花了五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才与米达麦亚舰队取得了联络和统筹上的协调。所幸在撤退的过程中，杨舰队也无力追击。双方在距离80万公里的宙域各自停下，而此时，距离帕西法尔的失踪，已经有了48小时以上。在战场上失踪72小时的战舰即会被判定为罹难，但自莱因哈特以下的所有人都在刻意回避这个惯例，所以一直拖到超过100个小时仍未寻找到帕西法尔的身影时，才发出了这样的通告。
　　“真是损失惨重！”
　　米达麦亚出现在伯伦希尔上的时候，蜂蜜色的短发下是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也已经持续不眠不休地和杨舰队交战了三个昼夜以上。在他的对面，罗严塔尔虽然如往常一样保持着几乎完美的仪容，但也难掩一脸疲惫的神色。
　　“仅仅只是一个人而已，就让我军付出了三位一级上将和超过200万名士兵的代价，难道这一战也仅是为了给杨威利的威名再加上一层光晕么？”
　　“不管怎么说，不能再让我军的元帅阵容扩大了，六个人已经足够——而且半数都是死者。”
　　“原来是六个啊，之前果然少算了一个，而以为已经是死者比较多了呢……”
　　被罗严塔尔刻意忽略的元帅是谁，这显然是个不需要追问的问题。
　　杨刚刚从尤利西斯踏上伊谢尔伦的地面，就被告知距离中心控制区最近的A32区发生了空调系统的故障，不幸中的万幸是经过排查，否定了外敌入侵破坏的可能，确认为只是一次单纯的故障；但伊谢尔伦的高级军官宿舍均在这一区域，这就代表着在空调系统修复之前，提督们都处于无家可归的状态。
　　这个时候没有床，简直比面对帝国十万艘舰队时却没有杨威利还要更具有深重的灾难性。
　　“难道没有备用的宿舍么？伊谢尔伦明明那么大……”
　　会提出这样欠缺考虑的问题，可见亚典波罗的智慧也已经被连日的激战榨取殆尽了。卡介伦于是很缺乏同情心地回答说，那显然是因为疏散A32区所有的居民也需要有空间啊！
　　“难道我们只能在中心控制室里睡地板了么！？”
　　“目前看起来是这样的——除非你愿意为等待空调的修复而枯坐10个小时。”
　　在大声地回答“一分钟也等不了了”之后，亚典波罗就以毫无美观可言的姿势倒在了会议室的地板上。跟随他的效仿者高达10余名。即使是梅尔卡兹这样持重的老将，也因为抵抗不了睡魔的侵袭而伏倒在了桌上。杨则在低声地说“虽然比较硬但总比没有好”之后，也打算加入睡地板的行列之中。不过卡介伦却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
　　“虽然知道这时候打扰你的睡眠很不人道，但是，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你这个司令官下决定才行。我们的客人……目前也处于被疏散出故障区域而无家可归的状态。让一位目前还负伤的帝国元帅流落在混乱的伊谢尔伦要塞，这样是不是比较不好？万一出现了什么意外，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呀……”
　　“那就把他请到这里来吧……”
　　事后证明，杨在下达这样一个决定时绝对处于半昏睡的状态，否则，以他的头脑，无论如何也是可以判断出“请一位帝国元帅来睡地板”不比“让一位帝国元帅流落在混乱的伊谢尔伦”好到哪里去。不过同样因为连日的超负荷劳动，脑细胞已经变成一锅麦片粥的卡介伦也同样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所以大约三十分钟之后，当缪拉“应邀”前来中心区的会议室时，看到的是旧同盟两打以上的将官横七竖八地躺在地板上的情形。
　　这样的场面令人情不自禁地心生感动——缪拉在后来曾经在私下的场合提起过这件事。不过在此时此地，他也只有选择和杨舰队的提督们同甘共苦了。至于伊谢尔伦方面为何竟然如此大胆的敢于让一个“敌军”的高级军官和己方几乎全部的军方领导者同处一室，这，似乎只能归结于被杨所传染的精神钝感了。后世确有历史学家指出，奈特哈尔·缪拉当时处于“只要举手之劳就可改变历史”的位置上，但考虑到这位提督的品行，他显然也不可能以偷袭和暗算来回报对方给予他的信任。事实上，虽然不像奋战了数个昼夜的提督们那样迫切地需要睡眠，但数日以来精神上的压力还是令他的疲惫积聚到了极限的状态。不知为何，这间被睡眠之神的羽翼覆盖的简陋的会议室反而显得令人安心，于是缪拉便自暴自弃地选择了一个墙角坐下，加入到了被睡眠俘获的人群之中。
　　大约六小时之后，缪拉睁开眼睛时，发现他自己仍然是全屋中唯一清醒的人。除了距离他最近的杨本人之外，只有伏在桌上的银发老将曾经在他的记忆里留下过印象。“梅尔卡兹提督果然还活着啊……”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慨之后，他让目光一一扫过满地睡相不雅的旧同盟将官们。这让他的思绪情不自禁地滑向“如果我方将官也变成了这样……”这种莫名的深渊之中。如果是米达麦亚元帅或者毕典菲尔特的话倒也没什么不可以想象的，但是……真的要想象罗严塔尔元帅或者军务尚书睡在地板上的模样么……
　　缪拉的理性及时地将他从这种无益且恐怖的想象上拉回，他又再次地将目光投注在黑发的魔术师身上。杨正以一种想要抱住什么似的姿势蜷缩着身体熟睡，解散的领巾和扁帽一起被扔在不远的地方。属于东方人的柔和轮廓和黄种人的肤色让他看起来远没有皇帝陛下那种惊人的美貌，甚至谈不上英俊，墨黑的短发显得凌乱无章，如果任凭它们受到重力的作用的话，一定会遮住眼睛的吧。睫毛却出乎意料地浓密，并且随着睡眠中的呼吸节奏微微颤抖着，在陷入完全卸下防备的深层睡眠之后，更显得与“军人”这种凌厉的职业绝缘。
　　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军神一般的皇帝面前一再创下奇迹么？在十倍的兵力压境的情况下，仅仅十天时间，就让帝国军损失两名一级上将和多达200万以上的士兵。
　　怎么看都只是一个为了赶上截稿日期而连续熬夜，在终于交完稿的时候睡得天昏地暗的三流作家而已。
　　这个念头在缪拉头脑中闪过的同时，杨忽然翻了个身，以和刚才同样的姿势——抱住了缪拉的腿。而他本人则丝毫没有醒来的趋势。
　　年轻的帝国提督的嘴角不易察觉地抽动了一下。但这个表情很快变成了一种无奈而宠溺的苦笑。幸好这种情形，既不会被媒体曝光，也不会被记录进流传后世的史书之中吧。缪拉这样祈祷着，然后以小心的动作脱下自己的军服外套盖在了杨的身上。
　　于是呈现在率先醒来的尤里安眼前的，就是自己的监护人如考拉一般抱着帝国军年轻提督的腿熟睡的情形，以及这位有着砂色短发的提督投向他的无奈笑容。
　　“那个……杨提督有睡觉时抱着团成一团的被子的习惯……”
　　这样的解释可以说一点减轻尴尬的效果都没有，尤里安的脸因此也烧了起来。不过回应他的却是一个“完全理解”的微笑，帝国军年轻的一级上将指了指熟睡的黑发魔术师，然后将右手的食指竖到了唇上。尤里安知道，这种起源于地球时代的简单手势的意思是保持安静，以免打扰到需要休息的人。于是在回报以一个感激的微笑之后，尤里安轻手轻脚地爬起来，走出了会议室。

　　四

　　这件事很快就在整个杨舰队内部传为笑谈。“以帝国将官的大腿当抱枕”也成为杨在相当一段时期内承受毒舌的理由。另一件令人不知该如何评论的事情发生在睡眠的洗劫过后，缪拉和杨舰队的领导者们正式见面的时候。
　　“虽然出了这么多意外，但毕竟还是可以这样见面了呢，希望可以得到您的谅解，缪拉元帅。”
　　毫无艺术性的拙劣开场白配合上杨特有的神情，倒显示出一种旁人难以摹仿的诚挚来。不过对方却对他所使用的称呼表示出了极大的不解。
　　“下官的军衔，应该是还停留在一级上将的……虽然这是贵方的军衔系统中不存在的阶级……”
　　“其实，这真是一件不知该怎么说的事情。”杨不好意思地抓了抓本就已经很凌乱的黑色短发。而得知其缘由的杨舰队幕僚们，已经忍笑忍得很辛苦了。
　　皇帝亲自签署的擢升令当然不会有假，但自己看着自己的讣告是种怎样的心情，只要从缪拉脸上迅速变化的表情就能推测出来了。沉默统治了大约三分钟之久，缪拉仿佛放弃了一样叹了一口气。“日后加以说明就可以了吧……以目前的情势，似乎也很难说清楚的样子呢。”
　　“事实上，贵国皇帝陛下已经发来了停战和谈的要求，我们正在进行商讨。如果真的可以就此达成和平的话，那么一切的误会都会澄清了吧，阁下也可以回到贵国的阵营去了。在此之前，还希望阁下能够耐心地在伊谢尔伦暂住。”
　　“当然，空调系统的维修已经完成，不会再让阁下屈居于会议室的地板了。”
　　“并且还被被心存不良的司令官揩油。”随着口哨声响起的是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属于红褐色短发的击坠王的轻浮声音。杨只好尴尬地向缪拉报以抱歉的笑容。
　　如果说过去的半个月耗尽了杨所有的勤勉的话，那么接下来的半个月，就需要榨取卡介伦的已经被过度支取的行动力了。战舰的回收、维修、整备；伤员的收容、治疗；死者的抚恤……以及被提上日程的，关于和帝国讲和的商讨会，都一一地伸出贪婪的手，攫取卡介伦所剩无几的时间和精力。“搞不好会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过劳死的中将呢”，卡介伦这样自嘲道。不过对于他的同情，则全部只停留在精神支持的层面，能够实际援手的人，除了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之外，可以说一个都没有。
　　而缪拉则随同杨一起，成为了被卡介伦定义为“闲人”的群体成员之一。亚典波罗的反抗是“我们明明都在很努力地讨论和谈的提议了”，但波布兰和先寇布所全心投入的，却显然不是这种关系着伊谢尔伦党的生死存亡以及宇宙历史走向的事情。“从战场上回来，才能更深刻地了解生命的美好”，丢下这样看起来很正确很有哲理的言论之后，不良青年就和不良中年一起继续投身于据说是“生活真谛”的渔色活动中去了。
　　“说起来，缪拉提督其实也是美人呢。”
　　“攻略难攻不落的铁壁，听起来确实是一件既刺激又有成就感的事情呢，可是不是已经被杨那家伙捷足先登了么！”
　　“哈？”
　　“明明是每天一起出双入对，连尤里安都被排除在外了呢。”
　　真相是尤里安每天为了协助卡介伦的工作而不得不早出晚归，但真相在这种时候绝不比能够挑起听众兴趣的八卦更为重要。持有“这样真的合适么”的担心的也大有人在，虽然绝大多数的理由是担心杨的安危，但也有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向——
　　“尤里安不在的话，杨真的能把客人招待好么？不会让客人因为食物中毒或者煤气爆炸之类的事件而丧命吧？真是这样的话，恐怕我们与帝国的和谈之路就算是走到头了。”
　　事实证明，比起质疑缪拉的品行的言论，后一种担忧才是命中靶心的。因为想要泡红茶而去烧水，最后却忘了自己把水壶放在炉子上的事实，结果沸腾的水浇灭了炉火，差点造成不可挽救的煤气泄漏。这样的事件有一次就已经足够了，尤里安不得“严肃地劝告”杨在自己不在家的时候绝对禁止踏入厨房半步，顺便拜托了缪拉进行监督。
　　“吃饭可以去军官食堂，想喝红茶的话，就拜托那里的厨师们吧！等这一阵子忙完了，我一定会补偿您的。这段时间内即使多喝些酒也不要紧，只是请您一定不要再靠近厨房了！请缪拉提督也帮忙监督一下吧。”
　　“为了杨元帅及下官自身的安全，一定全力以赴。”
　　缪拉的表情认真到尤里安几乎以为他要行个军礼了，而杨则显出受伤的表情感叹道：
　　“明明在一年前还是非常诚恳善良的好青年的，只是在伊谢尔伦这个空气污浊的地方呆了不到一周而已，说出来的话就已经包含亚典波罗那样的恶毒口吻了，近墨者黑的古话果然是正确的啊。变成这样回去的话，恐怕连那位皇帝都要埋怨我的吧，招致那么多不必要的怨恨，这笔账还真是该好好地和毒舌党们算算。”
　　关于和谈问题的第一次正式会议在三天后召开。“如果想去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不过这里聚集的都是一群从骨子里散发出自由二字的冥顽不化的人，而且绝对不能期待从他们的嘴里说出什么与毒舌无关的话来。也许会激起一些不愉快呐”——既然杨这样说了，缪拉也没有立场坚持要前往了。事实上，他本就没有打算要去，因为无论从何种方面看来，这种有关杨舰队未来的会谈，都是应该对杨舰队以外的人保密的。
　　这种想法若是让杨知道了，大概会说“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呐，我只是单纯地担心缪拉提督会在这种毒舌飞溅的会议上遭受更加严重的不良影响而已。和那些在人生观形成的时候就已经堕落了的人们不同，他可还是个正直并且大有前途的青年呢。”然后那群被指为“在人生观形成的时候就已经堕落了”的人们，大约会以“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说法，也是不无道理的吧”来予以还击。
　　就缪拉本人而言，对“和谈”这件事，也可以说是充满了期待。被后世的历史学家尖锐地评价为“因为莱因哈特的任性而单方面发动，却又在巨大的无谓损失之后草草收场”的第十一次伊谢尔伦攻防战，如果能以双方握手言和的方式收场，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与此同时，另一种担心也在他的心中开始滋长。以皇帝的为人，自然绝对不会做出将杨威利诱骗至帝国控制的区域再加以杀害的事情；但谁又能保证众多臣僚之中没有抱着这样想法的人呢？尤其是……
　　军务尚书无机质的面孔忽然闪现在脑海里，缪拉不得不用力地摇了摇头以图将这样的影像驱逐出境。对于奥贝斯坦这个人，缪拉所持有的恶感并不及罗严塔尔和米达麦亚两位元帅那么强烈，但是那种感觉也绝对不能被划归为“好感”就是了。“倒真像是‘那个’奥贝斯坦会做出的事情呐！”缪拉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这样说道。即使对皇帝的进言会遭到拒绝，但也许奥贝斯坦会擅自展开行动也不一定。事后被追究责任什么的，对于这个男子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他本就是那样一个只在乎结果，而丝毫不在意过程和代价的人吧。
　　真的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的话，自己的立场又该是如何的呢？缪拉不由得产生了些许的困惑。
　　无论如何，必须保护杨威利才行。
　　暗暗下定了这样的决心的缪拉，非常单纯地认定，想要保护杨威利的这种心情，是因为“必须要让他与皇帝陛下见面，这样对于这个宇宙的历史进程才会有正面的推动作用”这种极其正当而缺乏感性的理由；但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未觉察到的是，这种保护欲的背后，确实存在一点——哪怕只是很小的一点，仅仅只是因为“这个人是杨威利”。不愿看到这样的一个人遭遇不测，不愿让这样一个人因为阴谋而丢掉性命——这一时间，缪拉的想法和所有杨舰队的成员，意外而又在情理之中地重合了。
　　“结果，就决定要去和谈了。”杨在结束了会议之后这样简单地对缪拉说道，“时间大约是在一周以后，所以你也可以去通知旗舰上的成员，一周之后就可以回家了。”
　　双方其实还没有熟稔到可以用“你”、“我”来相互交谈的地步，但是这样的话从杨的嘴里说出来，却一点违和感也没有。缪拉点头答应之后，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从指了指桌上的茶壶和茶杯。
　　“阁下好像很想念这种饮料似的，于是就尝试着泡了一下……”
　　在闻到红褐色的液体散发出因为热力的缘故而愈发诱人的酒精香气的时候，杨几乎是用感激和感动的眼光看着缪拉。虽然和长期熟练的从事这项工作的少年的手艺相比仍然有差距，但是对于现在的杨而言，这无疑是一种巨大的享受了。杨笨拙地道了谢，然后迫不及待地把脸埋进混合了茶与酒的香味的水汽里。

　　五

　　“杨威利其人，在战略和战术上，可以说有天才一样的表现，但是在个人生活的层面上，则显得欠缺普通人应该具备的常识和能力。这或许从某个角度说明上天其实是公平的吧。不过，当看到这样一个威名远播的宿将，为了一杯掺有白兰地的红茶而感动得仿佛得到了整个宇宙一样的情形，却会让人从心底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异常的亲切感来。”
　　如果缪拉有机会撰写回忆录，那么上面的这段话，无疑将会成为其中最闪光的片段。不过目前，他的头脑中也只有对于这种亲切的感性认识而已。和他所熟悉的莱因哈特的耀眼光芒不同，杨所具有的魅力，是一种柔性而持久的，并非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会为之吸引，但如果长期处于他的左右，就会在不知不觉之间深受他的影响。
　　“如果在这里停留三个月以上的话，搞不好会变成共和主义者呢！”
　　这种心声如果被亚典波罗听到了，那么一定会以他最著名的口头禅来回应吧。亚典波罗对于缪拉的评价，也可以说是水准以上地高，唯一可以称作负面的部分，大概就是“为什么这样的人还要比我小一岁”这种完全不具有营养的吐槽了。另外的抱怨，则是“太温和了，这样一个人如果生活在伊谢尔伦，则一定会被不良的人们连皮带骨地吃干净的吧，由此推论，果然还是帝国那边比较适合善良的人类生存么？”
　　当然上述这些言论，缪拉是无从得知的。在踏上伊谢尔伦之后的第九天，他终于得以重新登上帕西法尔，把一周之后就可以回家的消息告知他的幕僚们。在困守之中几乎要爆发的欧拉中将看到指挥官的砂色短发出现在舰桥入口的刹那，就虚脱似的坐倒到自己的坐席上。
　　“阁下平安无事地归来了，这真是谢天谢地！”
　　“这些天让大家为我担心了。”
　　缪拉简单地向部下们致以歉意之后，接着说道：“杨提督已经答应会亲自前往和陛下进行和谈，大约一周之后就可以踏上返程的旅途了，不过，这段旅程的飞行还是要拜托欧拉中将。”
　　“阁下难道不和我们一起回去么？！”
　　“我决定搭乘杨提督的座舰前往——杨提督的部下们也应该是如此希望的吧。”
　　本来就有相当的声音认为帝国会在杨前去和谈的途中派人进行阻挠甚至暗杀，如果同行的还有一艘装备齐全的帝国战舰的话，这种担忧就会更加严重了。不过如果缪拉和杨同乘，至少会让伊谢尔伦的人们多一些安全感。而一旦真的发生所有人都不希望看到的情况时，缪拉的存在，多少还能牵制帝国军的行动。这一点，虽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缪拉做这样的要求，但出于大局的考虑，年轻的提督还是主动提出了。
　　“只是如果是‘那个’奥贝斯坦元帅的话，连皇帝陛下都会被他当作可利用的对象，即使行动会牵连到阁下，恐怕他连眉毛也不会皱一皱的吧！”
　　“和敌军的首领一起，被己方的阴谋杀害，这种死法大概也可以在历史上留名吧。”
　　一边说着不高明的玩笑话，缪拉一边扬手制止了欧拉中将继续进言的意图。“其实现在最为麻烦的问题，是如何向陛下解释我们的遭遇吧……我可不愿意占据着这个窃取而来的‘元帅’之名，而被归为死者之列呢。”
　　既然已经决定了要去和谈，那么在这件事情办完之前，就没有必要为未知的困难杞人忧天了。即使和谈不成，那也是“到时候再说”的问题。这是天性乐观的杨舰队成员的统一认识。于是在剩下的一周里，除了为杨的出行而做的必要准备，以及仍然在持续的补给和恢复工作之外，大部分的人都处于半休假的状态。当然，也有想要制定一个万全的计划来保障杨的人身安全的人，尤里安就是其中之一，不过杨本人对此的回应却是：“最万全的方法，就是邀请那位皇帝陛下亲自前来伊谢尔伦了，这样我就不必进行孤立无援的宇宙间航行，也不会给不知是谁的恐怖主义者以可趁之机了。问题在于，这样的前提根本是不可能成立的吧。”尤里安便也只好放弃了这样的打算。
　　事实上，这一周的时间，杨几乎就是在自我放纵之中度过的，由于缺少被监护人的监督和必须要进行的工作，他每天所做的，不过就是赖床、喝加了过量酒精的红茶，以及刷新立体西洋棋的败绩记录而已。尤里安还在协助卡介伦应对繁忙的工作，而身为客人的缪拉，也很难对此提出什么意见——并且，他也并不如少年那样觉得这种生活有什么不妥。
　　“缪拉提督那样宽容的人，只怕整个宇宙中也没有几个吧，居然能忍受杨那样恶劣的生活作风，并且完全没有被他带坏，这也可以算是一种奇迹了吧。”
　　面对这样的言论，当事人之一只能苦笑，而当事人之二则发出微弱而拙劣的反击之声：“如果只是赖床和喝酒就要被抨击为生活作风恶劣的话，那么又该以什么词来形容每天更换床伴的生活呢？”
　　得到的回答，则好像是“积极的生活态度”之类的……
　　如果站在日后回望这一周的时间，那么就会发现，在其之前的长长的灰暗和之后更长的灰暗之中，只有这么短短的数日的时间，是被抹上轻快明丽的色彩的。只不过置身其中的人们，却很难准确地认识到这一点。对于即将年满三十岁的奈特哈尔·缪拉而言，近两周的时间，是他三十年来最奇妙的时光也说不定。距离宇宙中最传奇的人物如此之近，一边感慨着他的不凡，一边却又体会着他完全只属于普通人的笨拙与可亲，这样的经历即使对于身经百战的缪拉而言，也是不可多得的，并且，也没有再次出现的可能性了——这样的想法，使得缪拉忽然对于眼前的生活产生了名为留恋的感情。而一想到将来更大的可能是再次在战场上相见，这样的感情，便又进一步地加深了。
　　“在三年前的那一战中，我曾经因为坎普提督的死，而下定决心有朝一日一定要将阁下的首级提在手里……”
　　会开启这样的话题，本来也并非缪拉的本意，不过安静地倾听着的杨，也没有表现出多么惊讶的样子。
　　“现在总算是明白自己的狂妄了……不过，也逐渐可以理解，为何陛下会执着于与阁下一决胜负……尽管阁下可能不太喜欢这样的说法，但对于为将者而言，能与阁下对阵，无论胜败，都是一件快事。”
　　杨抓了抓自己的短发。“被这样说，还是会很伤脑筋的。这不就是在说，如果我没有被你们的皇帝陛下打败的话，无论多少次他都还是会来找我的么？”
　　缪拉无声地默认了黑发魔术师的说法。
　　“这就比较麻烦了。如果我退役去做一个无害的学者，不，或者干脆只是退休金小偷那样的人，他也许会更失望也说不定啊。但是无益的战争，果然还是越少越好，不知道在这一点上，双方是否能够达成共识。”
　　杨调整了一下坐姿，把目光投向在这个位置无法看到的宇宙的虚空。这种看似深沉的表情，如果落入先寇布之流的眼中，大概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又在假装思考实则发呆”了吧，但在缪拉看来，杨确实正在思考一些和宇宙的未来密切相关的事情。
　　“说起来，缪拉提督……”
　　“啊？”
　　“是否可以麻烦你再去泡一杯红茶呢……虽然这确实是个非常无礼的要求……但是，上回那种美味，真的很想再尝一次呢……”
　　杨那种像小孩子索要玩具似的表情，让缪拉的心情也忽然明快了起来。他站起身来，从桌上拿起了白瓷的茶壶。
　　“非常乐意为阁下效劳。——这是否可以说明，专制主义的水也是可以喝的呢？”
　　“阁下似乎已经被民主主义的毒舌传染上不治之症了呀……”
　　互相投掷以不甚高明的玩笑，双方都露出了少有的轻松的笑容。
　　那一天，距离他们一起踏上瑞达II巡航舰开始前往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的旅程，还有五个夜晚的距离。与人的一生相比，这段时间实在短暂得过于微不足道，但在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即使是杨，也认为这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珍贵记忆。在截然相对的信仰和理念之下仍然可以顺畅地交流，这不能不说是件令人欣慰的事情。不过，让这位有着砂色短发的帝国提督给杨留下终其一生都不可磨灭的印象的理由，却并非那么浮光掠影的东西。
　　与旧同盟的悠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帝国军在接到伊谢尔伦方面传来的“同意和谈”的讯息之后，立刻分为观点截然相对的两派。以军务尚书奥贝斯坦为首的一派强硬地主张在杨威利前来的途中或者到达之后立刻将之抹杀，这样一来，伊谢尔伦的共和主义分子就变成一群散兵游勇，丝毫不足为虑了；而另一派则认为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往皇帝陛下至高无上的荣誉上泼洒污水，堂堂正正地和杨威利进行和谈才是正道。——可以轻易想见的是，米达麦亚、罗严塔尔等众位提督，以及玛林道夫伯爵小姐都站在后一种立场之上。
　　虽然在争执激烈的御前会议上，皇帝并没有做出明确的表态，但之后马上命令米达麦亚亲自率领一支舰队前去迎接，可见皇帝的内心，至少是希望能再和黑发的魔术师面对面地交谈一次的。不过从来没有在任何艰难的任务面前表现出退缩之色的米达麦亚，这次在出发前，却在非常私人的场合，对身为其挚友的罗严塔尔吐露了部分的心声。
　　“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个叫做杨威利的男子啊……虽然景仰他身为军人的天才实力，也敬佩他的品格和为人，但毕竟也是令我方血流成河的人呐！纯粹从私人角度出发的话，只要想起缪拉，就觉得无法和平地与之面对面交谈了。”
　　罗严塔尔的回答，则可以算作避重就轻的典范。
　　“缪拉是我们之中，唯一见过杨威利的人。我曾经问过他那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回答是：是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一次的人。即使只是为了这句评价，我们也应该见一见这个传奇的男子吧。”
　　另一方面，连疾风之狼都产生了这样的情绪的话，那么不难想象，□海特舰队、舒坦梅兹舰队和缪拉舰队的情绪大约激化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宣称要让杨威利血债血偿的中级以上军官的人数，已经到达了三位数之多。以至于刚刚送别了友人的罗严塔尔，不得不立刻着手重新整编和平息无益的冲动的工作。一边感叹着“这种工作还是克斯拉会比较擅长吧”一边以超乎水准之上的手腕处理这一切麻烦的事情，罗严塔尔也不介意承认，自己对于和杨威利的会面充满了期待。事实上，他曾经向缪拉询问的，还包括“杨威利是美人吗？”这种半开玩笑式的问题，而一贯被认为不太擅长说笑话的缪拉，对这样一个问题也做出了相当正式的回答。
　　“是个很难定义是否美貌的人呢。完全看不到任何耀眼之处，同时又毫不霸道地夺取所有的目光，大概是这样的一种存在吧。和陛下站在一起而不会被陛下的光芒所遮掩的人，之前我可一个都没有见过。”
　　当然，罗严塔尔怎样也不会想到，他的思路所触及的两个人，目前正在刚刚离开伊谢尔伦宇宙港的瑞达II巡航舰上以立体西洋棋的棋盘为战场进行消磨时间的较量。而在距离瑞达II大约500公里的地方，纯白的骑士帕西法尔正紧跟着它驶向帝国军的方向。

　　六

　　事实上，在出发之前，伊谢尔伦要塞里还是有一些虽然缺乏营养，但还是值得记叙一下的琐事的。比如，名义上是“践行会”实际上却变成“高级军官食堂里的群魔乱舞”这样的活动。“为完全没有任何头绪的和谈而如此兴奋，这实在只能说成是精力过剩的表现了吧。”杨本人是这样定性这个活动的，不过，也有着完全不同的看法就是了。
　　“以不良中年的秉性，一定会有‘司令官出门了，要塞就是我的天下了’这种不当的想法吧，不管怎么说，正义的波布兰上校一定会阻止这种可悲的事情发生的。”
　　“可是即使杨那家伙呆在要塞里，也只是无谓地消耗着过量的红茶和酒精，并且把绝大多数的空闲时间用来睡觉吧。根本就不会对在下的事业构成任何威胁啊！在这方面，‘奇迹的杨’可以说是一点竞争力都没有呢！有精力为了他的短期旅途而兴奋的话，还不如把女性的敌人波布兰中校请进医院暂住，以维持要塞的和平与安定呢。”
　　所谓的“事业”，显然是针对“与女性约会”这一点而言的。
　　“难道先寇布中将因为竞争失败，就要对作为胜利者的我进行私心的报复么？”
　　“半个月内连续被三名女性抛弃的人，似乎没有资格来讨论竞争的问题吧。”
　　与上述已然很荒谬的言论相比，也存在更加不着边际的发言。
　　“如果能取回那位皇帝的签名或者照片的话，不知道在伊谢尔伦是否可以卖出好价钱呢？”
　　“不行，这会演变成专制主义的文化侵略呐！”
　　“而且，个人实在认为，如果能弄到司令官熟睡的照片的话，会比皇帝的签名照更有市场的。”
　　“‘以帝国将官的大腿为抱枕’而熟睡不醒的魔术师杨——这样一个标题就足够使一个舰队的消费者慷慨解囊了。”
　　混合着红酒、咖啡、红茶和各种食物的香气喷洒出的，就是这样的被打上“杨舰队”烙印的交谈。
　　“也可以算是本身缺乏生命机制的伊谢尔伦要塞里最具有生命力的一道风景线了吧。”
　　就连杨自己都觉得这样的概括有一些大言不惭的嫌疑，但作为听众的缪拉，却在露出意味不明的苦笑之后，点头表示赞同。事实上，本来认为自己立场尴尬而想要婉拒邀请的缪拉，正是因为抵抗不了这种旺盛的活力，才几乎是被强行地拉到会场，而这精力过剩的代表正是亚典波罗。
　　“趁着未满三十岁，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年轻人的特权，下次再来的话，也许就无法拿到参加这种青年军官活动的入场券了哦！”
　　末了还加上了“本活动只论年龄，不论阵营”的声明，但波布兰随即就补充说明道：“像亚典波罗这样明明都已经超过三十岁，却还要假装成青年军官的人，在座的也是大有人在的，当然，我这样一到二十九岁，年龄就会自动减少的人就另当别论了。”
　　结果这样的言论几乎是立刻就遭到了三十岁以上的族群的反击。
　　“虽然变成三十岁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好处，但似乎也不会使任何人受到损害吧，为何年长者就容易变成被攻击的对象呢？”
　　看起来，杨倒是带着真心的委屈说出这样的话的，不过，缪拉的同情心还未来得及投向他，卡介伦就已经开始进行“拆穿杨威利的真面目”的工作了。
　　“在三年前的时候，明明也会对三十岁以上的人无差别地投掷毒舌的，现在终于也到了体会报应的时候了吧。”
　　总地说来，这是一场标准的伊谢尔伦风格的混乱。在过去的数年之中，也曾发生过不知多少次。正是这样的一群人，以小小的弹丸之地和不足25000艘的舰队，对抗着已经占据了整个银河系99%以上的领土和资源的帝国。乍看起来似乎全然地不可思议，但是在杨威利这个男子的周围，一切有违情理的事情，仿佛都具有了某种天然的合理性。——至少此时此刻，缪拉是这样认为的。“不想与这个人为敌”的念头，也再一次前所未有地强烈了起来。其实“产生动摇”这样的事情，理论上应该与被称为铁壁的年轻提督是完全绝缘的，不过，只要不是感性贫乏到干冰之剑那个程度的话，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还是不可能一点触动也没有。
　　“红茶包两打，书籍五册……还有什么遗漏的行李么？”
　　“410年份的白酒也是很必要的随身物品吧！”
　　“这种要求显然是会被拒绝的，一开始就不提出来的话，就不会那么失望了啊！”
　　一边把各种杂物放进旅行包里，一边无情地拒绝了杨的要求的尤里安，在看到杨明显是在任性的不满表情的时候，心肠还是软了下来。
　　“也许对方会用美酒来招待提督的吧，不过在和谈顺利完成之前，请暂时和酒精告别吧。”
　　“可是上回是被以咖啡招待的，虽然知道那是很高级的品种没错……”
　　“难怪提督要认为专制主义的水不好喝了呀！”
　　故作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出这样的笑话，尤里安拉上了旅行包的封口。
　　“这可太危险啦！要是这次，皇帝派人送上的是美味的红茶的话，搞不好杨那家伙就会投奔到专制主义的大旗下去呢！”——是卡介伦的话一定会说出这样的话的。不过杨却有着另一种应对方式。
　　“尤里安啊……”
　　“嗯？”
　　以这样语气开头的言论，通常都包含有魔术师的神奇的精神回路里创生出的某些闪光的碎片，于是尤里安很认真地放下了手中的忙碌，全神贯注地等待下文。
　　“所谓专制主义的水这种东西呢，其实也不是那么绝对的。虽然在大多数时候，它会像药水那样难以下咽，不过在有些时候，也会如加了白兰地的红茶一样可口呢。”
　　“所以提督请一定要小心专制主义的糖衣炮弹啊！”
　　“我会把糖衣都舔干净，再把炮弹原封不动地奉还的。当然，如果糖衣的里层还是糖衣，那就更好了。——比起这个，是不是在我被专制主义的红茶吸引过去之前，先用民主主义的红茶拖住我的脚步呢？我要双份的白兰地。顺便也邀请缪拉提督过来品尝吧。”
　　于是缪拉停留在伊谢尔伦的最后一个下午，就在这种家庭下午茶会的氛围中度过了。至于交谈的具体内容，因为显得不那么重要的缘故，很快就被双方不约而同地忘记了，留在记忆中的，就只有“民主主义的红茶”的诱人香气而已。
　　虽然大抵是以一种应对短途旅行的态度准备着这次出行，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危机感的。80万公里的距离，由光来走的话大约需要两秒半的时间，由瑞达II巡航舰来走的话，有不到三天的时间也足够了，但是名为人类的生物之间信念与追求的距离，却远在这段路程的千倍以上。宇宙历800年的5月末尾，在地球时代会被称为初夏的时节，跟随杨威利踏上瑞达II前往帝国军总旗舰的人们，包括因为微妙的意外和巧合而置身此地的奈特哈尔·缪拉在内，都认为自己能够见证历史，不过从舷窗向外看去，他们的面前延展开来的，仍然是一片吉凶未卜的无限的星海。

收到帝国方面传来的通讯是在出发第二天的下午。这则通讯是奉命前来迎接的米达麦亚舰队发出的，在确认了瑞达II的航行坐标之后，对方告知，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那么在第三天的凌晨双方就可以汇合。这样一来，连缪拉都可以松一口气了，最先见到的是米达麦亚的话，解释起来似乎也可以方便一点。预计到对方不久之后就会发现紧随着瑞达II的帕西法尔，缪拉在晚餐后向米达麦亚发去了简要说明情况的电文。不过由于正通过回廊内部的电磁干扰区的缘故，电文的回应大约还需要等待三个小时以上。
　　虽然惴惴不安，不过也别无他法。仿佛是被杨舰队的粗条和钝感传染了一样，缪拉也决定暂时不去为这麻烦的解释工作担心了。和杨对战立体西洋棋并且毫无悬念地取得了五连胜之后，为了安抚看起来自尊心受挫的杨，缪拉很善解人意地泡来了红茶。不过因为没有被允许携带酒精饮料的缘故，弥漫在舱室里的只有单纯属于红茶的醇香。杨看起来有点小小的不满足的样子，但在举杯饮尽红褐色的透明液体之后，还是露出非常陶醉的神情。
　　“为了健康和美容，饭后一定要喝一杯红茶。”
　　明白这句熟悉的台词有着怎样超越其字面意义的价值的缪拉，露出不易察觉的苦笑。这句话可以说是杨第二次无血夺下伊谢尔伦的关键语，同时也让当时驻守伊谢尔伦的帝国一级上将鲁兹颜面尽失。虽然在这个情景之下，杨大概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叹自己的养生之道，但在缪拉听来，总有一种微妙的不和谐感。
　　时钟显示已经超过午夜十二点了，不过双方都还一点睡意都没有。“如果带着黑眼圈去和皇帝见面，大概会被认为是非常失礼的事情吧，所以还是应该好好睡一觉。”虽然理性是这么说的，但是精神回路上却奔驰着莫名的兴奋和不安交织的因子，有力地阻挡了睡眠之神的降临。
　　“如果有410年份的白酒的话，大概会有效改善睡眠吧……”
　　作出毫无建设性的埋怨之后，杨站起身来，对看起来同样不受睡眠之神眷顾的缪拉说道。
　　“要不要一起去舰桥确认一下米达麦亚元帅的回信呢？反正也无事可做……”
　　由于搭载人数远少于定员人数，午夜的瑞达II舰内显得非常空旷。金属质感的甬道如同永无止境一般地延伸着。不过对于大部分时间都在各种各样的舰艇上度过的两位提督而言，这种经历显得习以为常。“如同伦贝克那样的熟稔感”，缪拉是这样评价在空旷的甬道里穿行的感受的。而那艘跟随他多年的旧旗舰正是在巴米利恩会战时毁于杨舰队的炮火。尽管帕西法尔的性能和优美度都远在前者之上，但人类心理机制中“恋旧”的因子却还是忠实地发挥着作用。
　　就在他们一前一后地走入舰桥的同时，一个身着帝国军服的人的模糊影像，正出现在舰桥的通讯显示屏上。
　　“这里是米达麦亚元帅麾下的先头部队，下官是简·劳伦斯少校，奉命前来迎接杨提督一行。刚才在阁下座舰的前方出现过意图不明的武装船只，已经确认为地球教的暗杀者而加以肃清了，今后的旅程将由下官等护送阁下。为了阁下的安全，请允许我方接舷。”
　　屏幕上随即出现一艘外观看来是民用商船，但明显加以过武装改装的舰艇在宇宙空间爆炸的画面。杨皱起了眉头。会为暗杀者的阴暗精神而感到不快，这是无法避免的，不过杨现在所担心的，却是这趟看似和平的旅程，终于开始露出狰狞的面目这个问题了。
　　名义上的领导者，艾尔·法西尔政权的代表罗姆斯基医生几乎是立刻就同意了对方接舷的请求。这大约也是他之所以能让缪拉意识到其存在的唯一表现。但缪拉的头脑之中，也有着远比记住这样一个无关痛痒的革命政府领导人更为重要和迫切的事情。一边询问着是否有米达麦亚舰队传来的电文，一边以审慎的疑虑注视着缓缓靠近的那艘帝国军驱逐舰，缪拉的表情里可以说一点和“轻松”相关的成分都没有。让部下赶超在前面，这可一点都不像是“疾风之狼”的作风。如果不是顾虑到自己毫无发言的立场的话，缪拉一定会主张拒绝接舷要求的。但看到杨都选择了沉默之后，他便也只在叹息之后缄口不言了。
　　“米达麦亚舰队传来通讯说，他们也收到了有非法武装妄图暗杀杨提督的情报，提醒我方小心，还说已派出了两艘驱逐舰前来护卫。”
　　得到了通讯官这样的回答之后，缪拉露出了略微安心的神色。为什么自己传去的电文还未得到回答，大约是因为实在太难以置信了吧。在内心深处对自己露出苦笑的表情之后，他转身对杨询问道：
　　“阁下要去和对方见面么？”
　　“看起来似乎是这样的。”
　　杨选择了一种很模糊并且中性的回答方式。这种语气暴露了他正在犹豫的事实。而缪拉几乎也是立刻以与他的称号相吻合的坚定口吻说道：“那么请让我和您一起去吧。虽然阁下也许会认为很多余，但毕竟情况还不明朗，请原谅我无法让阁下单独去做任何冒险的事。”
　　杨抓了抓头发，回报以“可是我也并不是你们的皇帝陛下啊”这样没什么营养也并不好笑的笑话之后，默许了缪拉的请求。在他们踏出舰桥的同时，感觉到了瑞达II的舰身因接舷而产生的轻微摇晃。
　　与此同时，已经接近回廊入口的米达麦亚则深陷在各种令人瞠目结舌并且自相矛盾的情报之中。按照原计划与杨威利所搭载的瑞达II取得联系，并确认了对方的坐标之后，原以为可以就这样设定好航线，安静地等待数小时之后的汇合的时候，却接二连三地收到内容一个比一个更加诡异的报告，即使是米达麦亚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缺乏睡眠而产生幻觉了。
　　首先是由侦查部队传来的消息，报告说在瑞达II的后面发现可疑舰影。米达麦亚立刻紧张起来，在多次吃过杨威利奇袭战术的苦头的情况下，这样的反应也并不为过。不过很快，这样紧张的气氛就被新的消息打破了。“确认可疑舰影只有一艘，而其后20万公里以内也并未发现杨舰队身影”的消息，被米达麦亚判断为“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紧接着，又从帝国军本部传来“疑有非法武装组织妄图暗杀杨威利”的消息，这使得米达麦亚本已稍微松弛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派出两艘驱逐舰率先前去查看，命令他们排除一切可能存在的危险，之后又试图和瑞达II联系，提醒他们加以注意，却因为回廊出口强烈的电磁干扰而难以实现。
　　正在焦急的时候，“今天听到的最不可思议的消息”也接踵出现了。“瑞达II身后的可疑舰影，确认是缪拉提督的旗舰帕西法尔！”——这样的消息让米达麦亚从坐席上直接跃了起来。而接下来，将截获并编译好的电文递到长官手中的通讯官的脸色，也给了米达麦亚不祥的预感。
　　“什么人传来的电文？”
　　通讯官没有如往常一样正确且大声地回答可敬的长官的提问，而是一脸梦游般的神情将电文翻到落款部分递到蜂蜜色头发的元帅眼前。最年少的僚友的全名映入灰色的瞳孔，疾风之狼的脸上显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缪拉！缪拉还活着！”
　　最初的惊喜很快又被深重的疑惑所取代——这份电文是真是假呢？其中描述的内容也实在是过于巧合了。但要说这个谎言的话，这个故事又未免编造得过于蹩脚了。
　　这时电磁干扰似乎有所减弱，所以米达麦亚立刻下令将“有可能会受到恐怖袭击”的警告传给了瑞达II，并告知已派去两艘驱逐舰。不过电磁风暴随即又肆虐起来，在尚未得到对方的回音之前，与回廊内的通讯又中断了。
　　“甚至像是什么人有意为之一样。”如果“人狼”上的通讯官的这种小声的猜测传到了米达麦亚的耳中的话，那么也许会对局势的改变起到决定性的作用也说不定。但元帅只是让侍从兵端上一杯咖啡，然后便让自己陷入深层的思考中去。
　　但在咖啡还剩一大半没有喝完的时候，情况又发生了新的变化。
　　“前方驱逐舰传来的消息……等等！这是求救信号！”
　　由于信号持续的时间过于短暂，所以甚至无法判断这两艘驱逐舰遭遇了怎样的不测。但从探测反应看来，舰体反应仍然存在并且完好，也就是说战舰本身并未被损坏。但人员却像是在一瞬间就全部蒸发了一样。
　　“难道竟是低频周波氢弹么……”
　　米达麦亚下了这样的判断，同时表露出他的幕僚们都从未见过的阴沉表情。这种利用次声波原理对人员进行杀伤，却不会毁坏舰艇本身的武器，早在数十年前就被帝国同盟双方不约而同的禁用了。当时剩余的也已经全部引爆。这些久经沙场的宿将们，其实也只在教科书上接触过这种非人道的武器。如今还能持有这种武器的，毫无疑问是非法的武装组织了。
　　“这下麻烦了……”
　　通讯回路仍然不畅，无法及时地把战舰被恐怖分子夺取的消息传达给瑞达II，如果他们还误以为那是帝国军的话，不但包括杨威利在内的全舰成员都有危险，帝国军和伊谢尔伦军也势必会重新回归到矛盾激化的状态。这可以说是双方现在都最不想看到的情景。
　　“全军全速前进！”
　　蜂蜜色短发的元帅挥出手臂。这可以算是米达麦亚的部下们最熟悉的命令，所以也在最快的时间内被准确执行了。人狼如离弦之箭一般划破黑暗的虚空，驰入狭窄的回廊深处。

　　七

　　接舷舱的自动门滑开的刹那，缪拉忽然有了一种极其不祥的感觉。从对方的战舰中传出的气息——或者说，某种更类似气氛的东西，与他所熟悉的帝国军大相径庭，更不像是作风光明正大的米达麦亚舰队。那种强烈的不安让他下意识地踏上一步，挡在了杨的身前。
　　自称为“简·劳伦斯少校”的帝国军官，在四个士兵的簇拥下从连接甬道中走了出来。那是一个三十多岁，在长相上毫无特色的男人。
　　“请问杨提督在什么地方呢？”
　　语气算得上彬彬有礼，虽然这个问题稍稍刺激了罗姆斯基医生的自尊心，但医生也回应以同样的礼节。
　　“那边那位就是……”
　　来访者顺着医生的手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过率先进入视野的却是帝国军的军服。有着砂色短发的帝国军官向前一步，对他们行了个军礼。
　　“我是奈特哈尔·缪拉一级上将，各位是米达麦亚元帅的部下么？远道而来辛苦了，但是还请先报上你们所属的部队与识别号。”
　　五位来访者一齐愣住了。沉默大约持续了三秒之久，不安的粒子在空气中的浓度瞬间到达了爆发的临界值。而终结这种死寂的是“那个黑发的就是杨威利！”的高喊和同时响起的枪声。以杨的运动神经甚至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被缪拉敏捷地扑倒在地板上，然后就势滚进了旁边的岔道。
　　“这些人绝对不是帝国军。”
　　匆忙之间只来得及扔下这样一个判断，缪拉抓住杨的手，拉着他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甬道里奔跑了起来。后面又传来零星的枪声，他们依照记忆拐进了通往咖啡厅的岔道，因为每天的这个时候，杨的随行人员大抵会在那里玩纸牌。
　　以缪拉的立场，自然不会在旧同盟的舰艇上携带武器；而杨则因为“枪这种东西，在我的手中也就和废铁没什么区别了”这样自暴自弃的理由而拒绝了尤里安劝他带上防身武器的建议。现在看起来，这或许是个世纪级的错误也不一定。不过世界上是没有后悔药可以吃的，现在唯一可以祈祷的，就是能尽快与布鲁姆哈尔特等人汇合，虽然人数不多，但有蔷薇骑士的保护，毕竟要比让手无寸铁并且毫无防备能力的杨直接暴露在入侵者面前要安全得多。
　　但是命运之神再一次抛弃了他们。咖啡厅空无一人。布鲁姆哈尔特等人，大约也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或者被通知舰上已经出现了入侵者，而心急火燎地出发去各处寻找杨了。舰上的通道如迷宫一样错综复杂，也许是在不同的岔路口相互错过了。无论是哪一种情况，这实在都堪称极致的糟糕。
　　“虽然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手段夺取了米达麦亚舰队的驱逐舰，但是可以肯定，这些人才是报告里所说的暗杀者。而且，他们显然是冲着阁下而来的。”
　　在咖啡厅寻找了一阵可以暂避的地方，却没有得到什么结果。缪拉再次拉起杨的手，从咖啡厅的另一个出口穿出去，然后顺着楼梯下到了士官宿舍所在的楼层。但刚刚从楼梯的拐角拐入甬道，一道热线枪的光线就在金属的墙面上弹开成飞溅的烟花，看来这一层楼也已经被入侵者占领了。
　　虽然刚刚只有五名入侵者踏上了瑞达II，但是驱逐舰的载员能力超过1000人。虽然不能相信恐怖分子竟能达到那样的规模，但即使只有100人，也足够在瑞达II上撒下一张致密的网来对杨进行围追堵截了。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一些邪教的狂信徒的话，那么甚至很有可能采取中央爆破这种自杀性的方法，把整艘瑞达II和杨威利一起还原为宇宙的尘埃。但是现在贸然地搭乘太空梭脱离瑞达II的话，几乎肯定会成为帝国驱逐舰舰炮的标靶。
　　以杨和缪拉的头脑，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完成了对现在处境的分析。两人对望了一眼，从对方的眼中读到了同一句话。
　　“看起来是死路一条了么……”
　　“除非能转乘到别的舰上……”
　　缪拉将目光投向舷窗外，黑色的虚空一直延伸到目力所不能及的位置。在大约500公里的远处，帕西法尔正维持着均匀的航速。当然，500公里对于这艘帝国最新锐的战舰而言，在全速的时候是数分钟即可完成的航程。不过，欧拉中将谨遵缪拉的命令，为了不引起伊谢尔伦方面的猜疑，而一直小心谨慎地与瑞达II保持着恰当的距离。
　　“如果能联系上帕西法尔就好了……可是现在这个状况，要去到舰桥恐怕也是不可能的吧。不管怎么说，当务之急，先得弄一支枪过来。”
　　知道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完全帮不上忙的杨，顺从地听取了缪拉的意见，呆在楼梯背后的死角里。缪拉在向着甬道的另一头用帝国公用语高喊了一声“发现杨威利了！”之后，也迅速躲到了墙角的位置。然后，在两个被喊声吸引来的入侵者经过这个墙角的时候，身手利落地卸脱了他们的关节，并夺取的他们的武器。
　　“不要求准头的话，基本的射击还是能做到的吧。”
　　杨在接过手枪之后，足足用了五秒以上的时间去回忆大约在十多年前曾经学过的使用方法。全宇宙最知名的军人居然对枪支如此生疏，如果用尤里安的话来解释的话，那就是“杨提督所着眼的，都是舰队级的战斗，对于个人之间的战斗技巧不那么了解，也是可以原谅的吧。”少年的私心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而且，要求一个人是全才似乎也没有其必然的合理性。只不过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个弱点相当之致命就是了。
　　“祈祷不会误伤自己人吧。”
　　杨的回答也可以说充满了破罐子破摔的成分。缪拉只好回应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在身份不明的入侵者侵入瑞达II大约三十分钟之后，杨和缪拉终于成功地和施恩·史路少校汇合了。但布鲁姆哈尔特和派特里契夫却仍然没有找到，而史路少校也因为受伤，而陷于难以移动的状态。
　　“杨提督没事，这真是谢天谢地！”
　　“如果不是缪拉提督的话，我现在大概已经不知躺在哪里的地板上了吧。”
　　听了杨的话之后，史路少校转向缪拉，郑重地向后者行了个军礼。
　　“虽然立场是无法更改的事实，但希望阁下能够了解杨舰队全员衷心感谢的诚挚。而且……可以拜托阁下么？至少在这个时候，杨提督的安危……”
　　“将皇帝陛下所邀请的尊贵客人安全地带到陛下的面前，也是身为臣僚的义务。请放心。”
　　会作出这样立场分明的回答，也可以说是缪拉这个人性格的写照了。但是，在目前这样的情况下，他所尽力保护的，究竟是“皇帝的客人”呢，还是“杨威利”呢，这其实是件连他自己也无法分辨清楚的事情。
　　对于缪拉而言，这样为了保护一个多次以敌军的身份出现的人而战，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奇妙经历。在那样紧迫的环境里，显然也不可能有余裕去考虑这样做的理由。只是顺从本心和本能的话，却也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杨会遭遇不测。当然，当下也并不是可以感动的时候，必须要在入侵者占领舰桥之前联系上帕西法尔才行。不过事实上，截取了相关信息而从伊谢尔伦赶来的尤利西斯已经追到了差不多可以和帕西法尔合流的位置，而另一方面，米达麦亚元帅的旗舰人狼，也已经靠近到用肉眼就可以确认瑞达II的位置了。只是即使是杨，也并非可以俯瞰到宇宙的每一个细节的预言家。所以目前摆在他们面前的道路，还是只有抢先占领舰桥一条而已。
　　凌晨2点15分，又一阵震动侵袭了瑞达II。由尤利西斯发射的登陆艇，载着包括尤里安在内的数十名蔷薇骑士，撞上了瑞达II的左舷。突入作战在数十秒之内就完成了。但展现在救援者眼前的，是满目疮痍的舰内设施和不时出现的敌我难辨的死者。要在这样一艘巨大且通路错综复杂的舰内搜索出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用管敌人是哪里来的，帝国军也好，非法武装也好，外星人什么的也都无所谓，只要是可能构成威胁的全部解决掉就好了！只要能救出公主殿下，邪恶的怪兽会变成什么样有谁会去在意呢。无论何时，以杨提督的安全为最优先条件！”
　　先寇布短暂的命令发布之后，超过50名的蔷薇骑士迅速向着瑞达II的各个角落分散开去。而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要找的人，就以一墙之隔，在距离他们直线距离不到100米的位置，被10名以上的暗杀者逼进了死角。
　　“大概有10个人的样子。好消息是没有单兵火箭炮一类了不得的杀伤武器，坏消息是……热线枪的能源好像都不够再发射十次了。”
　　“其实已经算很幸运了吧，就对方到现在还没有把整条船炸掉这一点看来。”
　　紧接着却又补充了一句“以及，阁下那种被伊谢尔伦的恶劣的人们传染上的说话方式，最好留神避免，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贵国的皇帝陛下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如果日后被指控为有共和主义倾向的话，那么也是托阁下之福了。”
　　缪拉正在以最大的效率利用所剩无几的能源。每一次按动扳机，都会有一名暗杀者应声倒下。这样的准确率，恐怕连帝国军中第一神枪手鲁兹一级上将都要甘拜下风。不过即使如此，能源也不会因为受到感动而忽然变得充足，在7人被打倒之后，暗杀者们终于发现，抵抗者的火力已经完全哑然了。
　　“干掉杨威利！”
　　扭曲而神经质的声音从尚且生存着的暗杀者喉中发出。随着他的手势，另两名暗杀者端着枪，小心翼翼地靠近了杨和缪拉藏身的角落。震慑于抵抗者惊人的枪法，他们并不敢一拥而上，但即使如此，最后的距离还是一步一步地被缩短了。
　　“这算是所谓的穷途末路了吧。”
　　“和杨提督一起的话，这一生确实就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不过没有死于战场而是死于恐怖主义的话，似乎远远不能算是愉快的事情呢。”
　　说着听起来很丧气的自嘲的话，实际上却绷紧了神经准备反击的缪拉，一边从入侵者的脚步声判断双方的距离，一边把杨推到自己和墙角之间的空间中。按照“伊谢尔伦的恶劣人们”的说话方式，大概要被判断为“缪拉提督那种总是喜欢替人挡舰炮的病症，原来在替人挡子弹的层面上，也同样无药可救呢”；不过也许会在考虑到这一次的被保护对象是杨威利的份上，将这种事不关己的风凉话变成发自内心的感激也说不定。
　　同样察觉到了这一点的杨，似乎想要提出些许异议，但在和缪拉对视一眼之后，便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已。
　　就在这时，似乎有什么质量极大的东西撞上了舰体一样，瑞达II发生了猛烈的震动和摇晃。地板几乎以60度的角度倾斜了。通道中所有的人被一齐甩向了对侧的墙壁。
　　“糟了！”
　　刚才可以用来暂避的藏身之处，因为舰体的倾斜，已经差不多到了天顶的位置。由于没有任何可以攀扶的装置而顺着地板滑向对面墙壁的杨，完完全全地直接暴露在了暗杀者的枪口之下。
　　“杨威利！”
　　暗杀者惊喜的声音充满了狂热和病态，不过因为他们本身也在舰体的摇晃中立足不稳，所以紧随而来的致命的射击产生了数秒的延迟。在这个空隙之间得以及时把杨扑倒在身下的缪拉，甚至还有时间习惯性地说出了一句“失礼了”。
　　米达麦亚的旗舰抵达瑞达II所在的宙域是在凌晨2点24分，仅仅比尤利西斯迟了9分钟。在确认了混乱的战况之后，米达麦亚下令将人狼与瑞达II强行接舷，并且亲自率领登陆部队进入舰内。这样的判断可说是极其果敢，也并没有什么错误的地方，如果不能迅速控制局面，而使得暗杀者有机会拼个鱼死网破，将瑞达II引爆的话，可以说一切的努力就都白费了。但米达麦亚在混乱中忽略了极其关键的一点，那就是暗杀者既然夺去了帝国军的驱逐舰，那么极有可能是以假扮帝国军的方式入侵瑞达II的；而现在真正的帝国军也加入了战斗，只能使得分辨敌我更加困难而已。尤其是瑞达II上还散布着50名以上，正在四处狙击身着帝国军军服的暗杀者的蔷薇骑士连队成员。
　　另一方面，如果米达麦亚得知正是强制接舷的冲击将杨和缪拉甩到了暗杀者的枪口之下的话，他大概会用一生的时间去为之后悔吧。不过这个宇宙之中，的确充满了人力所不能改变的巧合，又或者是更类似命运的东西。
　　所幸混战并没有持续太久，虽然产生了一些误伤者，但是与伊谢尔伦方面的领队先寇布取得联系之后，帝国军很快控制了舰桥，可以说是在千钧一发的关头阻止了打算进行中央爆破的暗杀者。看起来，暗杀者是打算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才采取这种自杀式的攻击的，也幸亏如此，瑞达II才得以在最初的一个小时之内免于在爆炸中粉身碎骨的命运。而蔷薇骑士则在全舰进行拉网式的搜寻，一边清理负隅顽抗的暗杀者，一边焦急地搜寻着杨的身影。“杨提督可能已经遇害”的不祥预感如同阴影一样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这一点上，连米达麦亚的心情都是极其类似的。
　　“缪拉提督也在瑞达II上！”
　　这时连帕西法尔也已经赶到，欧拉中将几乎以一种哭诉的语气，请求米达麦亚允许他们前去营救他们的指挥官。
　　“目前瑞达II的受损也已经很严重，不能再投入登陆部队了，虽然可以理解卿等的心情，但还请暂时在原地待命。一旦有了缪拉提督的消息，会立刻告知的。”
　　以这样公式化的口吻结束了通讯，米达麦亚将目光投向舰桥上虚空的一点。时间显示为宇宙历800年6月1日凌晨2点56分。距离地球时代太阳升起驱散黑暗的时间，还有3个小时以上。

　　八

　　被超过10具以上的尸体包围，虽然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可是还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是值得庆幸的了。在浓烈的血腥气之中强令自己恢复了冷静的杨，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
　　“看起来……似乎……没事的样子。”
　　之所以不那么肯定，是因为发现自己的军服也几乎被血浸透了的缘故。奶白色的长裤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不过全身除了麻木之外并没有别的不适，似乎也没有受伤的迹象。
　　庆幸的情绪得以存在了大约3秒，忽然反应过来这些血迹来自何处的杨，露出至今以来从未有人见过的，可以称为惊恐的神色。
　　“缪拉提督！”
　　砂色短发的年轻提督正俯卧在他的身侧，左臂尚且环绕在他的腰间。暗红的血液从他的身下渗出，在渗透了杨的军服并贴上肌肤的时候，还保持着体温的热度。
　　血迹在帝国军黑色的军服上完全不显眼，但在外套之下的白色衬衫上，却铺陈出了触目惊心的颜色。虽然一时间无法判断伤势究竟如何，但只是自左侧肋下贯穿至前胸的伤口，就已经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
　　杨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周围安静异常，除了一地因为都穿着帝国军的军服而分辨不出敌友的尸体之外，目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青灰色的金属通道在无尽地延伸。时间的流逝仿佛在空旷的舰内碰撞出声响，而除此之外，只有自己的心跳撞击着鼓膜。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左手，让指尖轻轻地落在缪拉的侧脸上，略低的温度从指尖传导至中枢神经——尚且属于生者的体温。
　　于是他再次轻声地呼唤了年轻的帝国军一级上将的名字。
　　“缪拉……？”
　　等待的时间仿佛超越了几个世纪之久，在杨的精神几乎要被绝望的暗色俘获的时候，那双砂色的眼睛，在他的面前缓缓地张开了。
　　在后世广为流传的《杨威利回忆录》的任何一个版本之中，关于宇宙历800年6月1日的凌晨，瑞达II巡航舰中的这一幕，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或许是因为，人与人的交流之中，也有远超过语言和文字可以描述的部分。不过这并非杨本人给出的解释，而只是众多毫无根据的猜测中看起来相对合理的一种罢了。
　　帝国军和旧同盟军发现杨的时间仅仅相差了不到两分钟而已，当米达麦亚转过最后一个阻碍视线的墙角时，首先看到的是密集地停留在通道里的大约十名身着旧同盟陆战服的蔷薇骑士。一个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在看到他后便迎了上来。通过少年的自我介绍，米达麦亚得知了他是杨的被监护人尤里安·敏兹。
　　“杨提督没事吧？”
　　“看起来是这样的。”
　　少年的回答可以说相当地模棱两可，语气里虽然携带了少许松弛的迹象，但却与欢欣鼓舞之类的感情毫无关联。甚至还满载着来历不明的沉重感。
　　“出什么事了么？”
　　这句问话甫一出口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米达麦亚随即补充道：“若是不方便告知的话，这里就暂时先交给贵军吧。我想杨提督应该也是这样希望的才是。”但是得到的回应，却是少年以一种仿佛强烈地压抑着感情的语气说明了事态。
　　“缪拉提督他……”
　　三处贯穿型枪伤，其中之一直接贯穿了肺部，并且伤及了动脉，失血量超过1000毫升以上。清楚地了解这样的伤势只能直接与死亡划上等号的米达麦亚，以瞬间灰暗下来的表情确认了帝国军最年轻的一级上将已被死神的羽翼俘获的事实。
　　而对于闻名已久的杨威利的第一印象，则被一种纯白的怔忪表情所完全占据。全宇宙最知名的用兵家，有着柔软的黑发和全然不像军人的柔和外表的魔术师，和米达麦亚曾有过的任何一种想象都有相似之处，也都有微妙却决定性的差异。
　　“杨提督？”
　　“是米达麦亚元帅吧？对不起，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伸手抓了抓黑发的杨，一如既往地以他所特有的笨拙和诚挚的语气说道。但米达麦亚未能看到他的双眼，它们轻轻地阖上，然后，杨将头仰向背靠的墙壁。
　　“生平第一次以这么直接的方式确认到，自己的生存需要攫取多少人的生命了。”
　　强烈的倦怠感从黑发魔术师的身体之中散发出来。
　　从艾尔·法西尔到亚斯提，从亚姆力札到兰提马利欧，从巴米利恩到伊谢尔伦回廊，杨威利“不败”的威名在帝国军数以百万计的伤亡之上逐步建立起来。只是胜利这种东西，对于旁人而言或许是甘醇的美酒；但对于杨本人而言，大概也只能是和被他用来放香皂的勋章盒差不多程度的东西而已。事实上，胜利总是使他非常疲倦，那些以数字表示的生命的消逝，无论是己方还是敌方，都不是鲜花、香槟和庆典可以掩盖的东西。
　　之前也许是在下意识地逃避这种想法也不一定。后世对于杨的评价，并没有尖锐到如同评价莱因哈特那样称其“每存在一分钟，就要以吸干一吨的鲜血作为代价”的程度；而作为军人，杨倒也并没有多愁善感到会将之演化为负罪感的程度，但是无论如何，这一次的状况，毕竟是完全不一样的。
　　同样体会着这种难以言表的复杂情绪的帝国军最高勇将，在沉默地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仅仅这样说道：“皇帝陛下正在等待着阁下……”
　　宇宙历800年6月3日，杨威利生平第二次踏上帝国军总旗舰伯伦希尔。这场变故纷呈的旅程的终点，不过是另一段更为艰难的和谈之路的开端。或许，也是银河历史的一个新的开端也说不定。不过置身于这样重要的转折点上的人们，比起得以见证历史的感动，不如说反倒是黯然和慨叹的情绪占据了更大的优势。
　　仅仅一年的时间自然不会让伯伦希尔的内部有什么改观，当杨从滑开的自动门走出连接舱的时候，陡然间有了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而迎面走来的身着帝国军华丽的黑银二色的军服，身材修长的男子，也让杨的精神回路在瞬间折返了一年之前的巴米利恩。
　　就像在巴米利恩时曾经对他说出“如果和阁下生于宇宙的同一侧，那么一定要在阁下的麾下学习用兵之道”的男子一样，走到他面前的帝国军官抬手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但是砂色的短发和同色系的瞳孔却被接近黑色的暗褐色的短发和奇异的金银妖瞳所取代。
　　“在下是奥斯卡·冯·罗严塔尔。非常荣幸能与全宇宙最高智将会面。谨代表皇帝陛下向阁下一路的遭遇致以歉意和慰问。”
　　虽然是极其官面的寒暄，但罗严塔尔黑蓝两色的瞳孔中，还是透露出一些超越单纯公务之上的光芒来。杨避开了对方过于锐利的目光，也抬手回以军礼。
　　“阁下果然如传言那样，全然不像个军人呢。”
　　如果是对于别的人，这句话也许会被视为极其失礼的言论，不过在杨听来，这却已经可以归为“赞美”之列了。
　　“如果可以不用当军人的话，那大概是最好不过的选择了吧。只不过世间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这句老话，说得一点也没错就是了。”
　　如果没有成为军人的话，人生会变成另一种完全不同的样子吧。大概一辈子就会在海尼森那颗行星上度过，然后在立体TV节目中看着名为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的耀眼恒星如何升起而已吧。自然，也不会拥有目前聚集在身边的，那么多可以成为朋友的追随者；更不会有机会踏上帝国军最高统帅的座舰，并与之面对面地交谈了。被非自愿的因素所影响的人生，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即使是杨也得不出答案。
　　不过如果没有成为军人，至少不会让那么多人因自己的缘故而流血。虽然这也许是个极其自我陶醉的想法也说不定，但是“无论怎样的军人都在杀人，英明的指挥官所杀的是更多的敌人，而无能的指挥官所杀的大部分是自己人”这样的论调，原本也是杨所主张的。以这样的标准，杨也许应当算作“英明的指挥官”之列，不过在“使人流血”这一点上面，他也和“无能的指挥官”没有任何本质区别就是了。
　　就算不至于演变成负罪感，短时间内轻微的自我厌恶情绪还是发生着作用。察觉到杨是在以这样的情绪予以回应的罗严塔尔，生平头一次地产生了想要安慰某个人的意图。只不过在这种本身就不擅长的事情上面，罗严塔尔所选择的方式，也可以说是完全错误的。
　　“以前也曾经有人说过，阁下是唯一一个站在皇帝陛下的面前也不会失色的人，如果阁下没有走上这条道路的话，不仅仅是皇帝陛下，整个宇宙也会感到寂寞吧。”
　　“哈……”
　　本想加以反驳的杨，在意识到最有可能作出这样的发言的是唯一见证过他和莱因哈特的会面的缪拉之后，就把原本的说辞咽回了腹中。而这样微妙的情绪，也被同样敏感的罗严塔尔察觉，后者于是陷入轻微的后悔之中。相对于这两个人的精神感知力而言，从接舷舱前往皇帝专用的会客室的道路，不免显得过于漫长了。
　　另一方面，米达麦亚的面前所展开的，则是名为棘手的沼泽地。在护送杨威利至伯伦希尔之后，他不得不在第一时间乘坐太空梭登上了战舰帕西法尔。而将执意要跟随前来的战舰尤利西斯安排在何处，也是令他大伤脑筋的事情。不过比起目前情绪平稳的共和主义者，己方军官的情绪才更具有杀伤力，米达麦亚在踏上帕西法尔的第一步，就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按照军务尚书的主张，似乎是要对帕西法尔全舰成员问罪的样子。”
　　这个流言很快就在和现任大本营幕僚总监玛林道夫伯爵小姐的通信中被确认了。不过希尔德随即表示，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
　　“按照军务尚书的想法，我等在伊谢尔伦平安无事地停留了半个月以上，这样就已经可以判定为有通敌嫌疑了吧？”
　　“说不定军务尚书阁下想的是：为什么都没有从内部占领伊谢尔伦呢？最低限度也可以将战舰自爆，以求给杨舰队造成混乱和破坏吧？都没有这么做的话，可见其忠诚心了。”
　　“如果指挥官是军务尚书的话，会下达这种命令也是丝毫不奇怪的。不过如果要被迫在那种人麾下服役，还不如死在战场上呢！”
　　比这更为激烈的发言也有数打以上。原本试图加以压制的欧拉中将，在听说了“军务尚书还主张禠夺缪拉提督的元帅称号”之后，终于也忍不住将咖啡杯砸向了墙角。
　　“虽然之前是误会，但是为何被那个奥贝斯坦说出来，就像是要给缪拉提督定罪一样呢？”
　　“以那个奥贝斯坦的视角，维护共和主义者本就是重罪吧，何况还是帝国的公敌杨威利。即使给出叛国罪之类荒谬的判决，也不是不可能的，‘反正缪拉提督也不可能再出来辩白了’，那家伙一定就是这么想的。”
　　“真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加入杨威利那边吧！”
　　即使这样的发言，也算不上最出格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奥贝斯坦的出现，确实分担了不少原本会投向杨威利的怨恨和恶意。人类的想法、观念和立场的数量远远超过宇宙中恒星的数量，而它们之间的差距，也是需要以光年来计算的。即使是疾风之狼，对于这样的状况也是束手无策。
　　“最低限度，请不要演化成激进的行为，否则，不但会给军务尚书以处理诸位的借口，也会令缪拉提督的声名蒙羞。”
　　话也只能说到这样的程度了。接下来米达麦亚搭乘太空梭前往伯伦希尔，要求面见军务尚书，不过却被告知奥贝斯坦元帅也参加了正在进行中的同伊谢尔伦方面的和谈。
　　“即使是杨威利那样在皇帝陛下的面前都能屹立不倒的人，恐怕也难以抵御那个男人所释放的毒素吧。搞不好已经精神衰弱了也不一定。”
　　罗严塔尔的眼中闪动着异样的光芒。而米达麦亚似乎是想要甩脱这些令人不愉快的想法似的甩了甩蜂蜜色的短发。
　　“说起来，罗严塔尔，杨威利是美人么？”
　　“真是不高明的玩笑啊，米达麦亚。你明明比我更早见到他了才是。”
　　“只是想听听你的评价罢了。”
　　“哦？这样么？……几乎是在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有一点可以理解缪拉的做法了。”
　　察觉到自己的挚友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米达麦亚陷入了沉默之中。罗严塔尔则继续补充说道：“听说现在伊谢尔伦里面，也有大量本来可以留在海尼森，在旧同盟政府里取得更高地位的人；但是在杨威利逃离海尼森的时候，这些人却二话不说地跟随他踏上了流亡的道路，跑到这种朝不保夕的地方来。本来也觉得完全难以理解，不过这些问题，在见到杨威利这个人后，也都有了答案了。——换成是我，大概也会不由自主地为之吸引，所以也毫无立场去质疑缪拉了。”
　　“但是我们的军务尚书阁下，却显然不会有这样浪漫主义的情怀啊！”
　　米达麦亚以一种牢骚般的口吻说出问题的重点所在，并把刚才在帕西法尔上的见闻告知了罗严塔尔。
　　“被以这种理由问罪，连已故的指挥官的声名也会被践踏的话，缪拉的那群部下们搞不好会一怒之下投奔到杨威利那边去呢。如果是我就这么做了。”
　　一边做出危险的发言，罗严塔尔一边无意识地用手指轮番敲打着桌面。米达麦亚则以稍微不安的表情确认了一下周围是否有人，然后换上了劝诫的表情。
　　“这种发言还是不要出口比较好吧。”
　　“不过事情还没到那种地步，能够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目前正在和皇帝陛下进行谈判啊。用缪拉借给他的生命……”

　　九

　　政治相关的事情，原本并不在杨擅长的范围之内，不过所幸比起“政治家”而言，莱因哈特也更为接近“一个具备政治家眼光的战略家”，所以二者的精神回路在大部分的层面上是可以顺畅连接的。在长达两个小时的会谈之中，虽然也出现了短暂的关于“民主制度和独裁制度孰优孰劣”的意气之争，不过两人很快就停止了这种无益的精力浪费，而把注意力拉回到如何安置“杨舰队”这一支作为“民主主义的火种”的势力的问题上来。
　　而对于杨提出的，以归还伊谢尔伦要塞换取巴拉特星系自治权的条件，奥贝斯坦的反应也可以说是极其辛辣。
　　“如果真的成立了巴拉特星系的自治政府的话，以阁下的威信和人望，一定会被要求出任议长吧。而现在民主主义所仅存的兵力，也几乎都是以阁下个人为效忠对象的，这样一来，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阁下，就难免会给帝国的未来埋下重大的隐患了。”
　　这番言论即使被判断为“帝国方面‘杨威利恐惧症’的典型症状”也不会过分，但是莱因哈特也没有对之做出修正。而只是无意识地摆弄着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坠，等待杨的回答。
　　“这么说来还真是伤脑筋啊，阁下的意思是，无论对于贵方，还是对于巴拉特的自治政府而言，我的尸体都比我这个人更有价值么？”
　　“当然，阁下的部下们肯定不会这么认为的。”
　　“为民主主义献身之类的高尚想法，可一点都不是我的风格。”
　　灰白头发的军务尚书为这个不够严肃的回答皱起了眉头，同时察觉到前同盟最高智将的目光离开了谈判桌，漂移到了舷窗外的星海之中。
　　而且，只是为了某个理由，也非得继续活下去不可。杨在心中无声地对自己说道。
　　“如果连一个人都容不下的话，罗严克拉姆王朝也就降低到了旧同盟政府那样的程度了。同样的，如果对不同主张者加以无差别的镇压，那么朕也就和鲁道夫毫无区别了。”
　　最终，莱因哈特以这样的发言结束了谈判。以伊谢尔伦要塞换取巴拉特自治权的提案，至少是以口头上约定的形式确定了下来。不过以莱因哈特的个性和品行看来，签署正式的字面上的条约，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之后，因为莱因哈特表示“要和杨威利单独谈谈与军政无关的事情”，奥贝斯坦便在行礼之后退出了会谈室。
　　“我听说即使现在，在旧同盟当中愿意为民主主义献身的，也有数百亿人之多。”
　　让近侍换上热的饮料之后，莱因哈特以一种略带揶揄的闲聊口吻对杨说道。注意到他采取了最不正式的第一人称的杨，似乎是放下什么重担一样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很遗憾的，我并不是那数百亿分之一啊！”
　　如果一种制度，需要信仰它的人们前赴后继地献身以换得它的存续的话，这种制度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了。而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却最热衷于宣传为之献身是一种高尚和值得尊敬的行为。到头来，也只会产生大量抱持虚幻的梦想而死的人，和大量窃取本该属于大多数人的利益的人而已。
　　作出这样的解说之后，杨端起了面前的白瓷杯。这一次，倒映出他的表情的液体呈现出熟悉的红褐色，散发出与咖啡豆完全无关的清香。
　　“啊……是锡兰呢……”
　　虽然用以命名这种红茶的地球时代的某小国早已淹没在了历史的长河里，但是人类的习惯果然还是一种无可救药的东西。出产于费沙的顶级红茶仍然以一千多年前的著名红茶产地的名字命名，也可以看做是人类对于过去的一种延续。
　　看着杨惊讶的表情，莱因哈特以任何人都无法摹仿的高雅姿态微笑了起来。
　　“怎么样？专制主义的水也是可以喝的，不是么？”
　　“啊……”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红茶的香气之后，杨把自己扔向沙发的靠背。
　　“有人说过同样的话呢。……不久之前。”
　　虽然是很轻的声音，但却并没有逃脱莱因哈特的听觉。
　　“是……缪拉？”
　　杨在默认之后闭上了双眼。
　　“虽然觉得应该说些什么，可是无论是之前面对米达麦亚元帅时，还是现在，或者是……那时候……想说的时候却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这样的经历，之前一次都没有过。”
　　莱因哈特显然不适宜被用来当作一个倾诉对象，不过对于杨而言，这样的话如果要在尤里安面前说的话，也许也会觉得更别扭也说不定。相反莱因哈特这样一个相对生疏的存在，倒令他有了全然放松的间隙。
　　“没有缪拉的话，我们应该是无法这样见面的。无论是现在，还是巴米利恩的时候。真是那样的话，历史也许就是不同的样子了。”
　　莱因哈特的回答也并没有把话题牵扯向积极面的作用，反而让杨陷入更深的回想之中。巴米利恩会战时，如果不是缪拉出人意料地参战，他应该已经将莱因哈特的旗舰伯伦希尔击沉了才是；而就在前几天的瑞达II上，如果没有缪拉，他大概就会丧生于恐怖主义者的枪口下了吧。说起来他与缪拉真正相识的日子，也只有二十天而已；不过今后，也许会需要用一生的时间去回忆这二十天也说不定。如果他们真的生于宇宙的同一侧的话，也许会孕育出更深厚的友情，像杨和卡介伦，或者和亚典波罗那样；而如果他们只是单纯会在战场上相遇的敌人，那么相互的交集，大约也仅止于对对方用兵手腕的赞叹了吧。人和人的相遇，原本就是这样充满了巧合和不可思议的事情。
　　“不过对于缪拉而言，是不是还是没有认识我会比较好一些呢？”
　　这个问题如果真的由缪拉本人来回答的话，一定会给出坚决否定的答案吧。虽然在要塞对要塞一战中遭遇惨败，在巴米利恩也被打得狼狈不堪，与“杨威利”相关的记忆，一半以上都充满了败北感；但是与杨威利生于同一个时代，也等于就是被赋予了更大的可能去见证历史洪流的转折。当然莱因哈特也拥有同样的价值，不过这两个人的卓越与不凡，在坐标系上完全是依照两个垂直的方向各自延伸的。
　　杨摇了摇头，把这种虚幻的，并且永远不可能再得出答案的假设甩离了自己的思维。
　　“那么，巴拉特星系真的成立自治政权的话，阁下是否会同意出任政府代表呢？”
　　“如果有人拿枪抵在我的脑袋上的话，大概还是会同意的吧。”
　　这是当天的会谈结束前，莱因哈特与杨交换的最后的对话。
　　宇宙历800年，新帝国历002年6月5日，形式上的会议之后，银河帝国皇帝莱因哈特·冯·罗严克拉姆和伊谢尔伦军代表杨威利共同签署了被后世称为“回廊条约”的协定，依照这一条约，伊谢尔伦军——也就是通称的“杨舰队”，需要在一个月之内撤出伊谢尔伦要塞，而帝国方面将包括旧同盟首都行星海尼森在内的巴拉特星系作为允许民主主义存在的自治领，归还给当年追随着亚雷·海尼森长征一万光年的人民的后代。
　　“真的是把一辈子的勤勉都用光了。”
　　出席完签署仪式后与尤利西斯进行通讯的杨，一边这样感叹着，一边却婉拒了尤里安让他休息的劝告。
　　“还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和勤勉什么的无关。在我回来之前准备好红茶吧，要双份的白兰地，拜托了。”
　　这种时候监护人要撒撒娇的话，少年也会予以放纵的态度。在以几乎从未有过的顺从答应了“多加一份白兰地“的要求之后，少年问道：“那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呢？”
　　“预感会到今天晚上吧，当然，那是指顺利的情况……”
　　杨回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晨，由此可见，事情也许算不上顺利。不过在看起来很满足地喝过少年端上的加了双份白兰地的红茶之后，杨向尤利西斯下达了准备返航的命令。
　　“可以回家了啊，尤里安。虽然之后就得立刻着手搬家的工作，并且从此要和伊谢尔伦告别了……不过，似乎也终于能有一点和平的间隙了，哪怕三五年也好……”
　　“难道不是应该说，希望这样的和平能一直持续下去么？”
　　“虽然是这么希望的，可是这简直就和期待一个政权或者一个王朝的永存一样完全不切实际嘛。”
　　“要是过几年帝国军又打过来了呢？”
　　“糊里糊涂地迎战就好了。反正会被允许存在的常备军，大概也只会有帝国军的百分之一而已。现在再怎么担忧，这个数字还是不会增加的。”
　　在抱怨似地说出“这根本不像是‘魔术师杨’该说出的话”之后，少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看起来，提督已经恢复精神了，这样就好了。”
　　“是么？其实也许是快要濒临崩溃的回光返照呐！我可是在十几双不同颜色的眼睛的注视下，和那个干冰之剑斗争了一晚上啊！恐怕连下辈子的勤勉也被透支掉了。不过今早回来的时候，罗严塔尔提督、米达麦亚提督他们，都用看怪兽的眼光目送我呢。”
　　“奥贝斯坦元帅！？……那个人看起来确实……不那么友好似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少年还想要追问几句，不过黑发的魔术师已经因为精力的过度透支而歪倒在了沙发上。
　　“让尤利西斯起航吧，回程就拜托你和先寇布中将了。在回到伊谢尔伦之前别叫我起床……”
　　胡乱地把少年给他盖上的薄毯揉成一团抱在怀里的杨，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用力挣脱了睡神的束缚，拉住了准备离开的少年。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皇帝还赠送了一件礼物，虽然不知该不该收下，不过似乎也没有拒绝的立场呢……现在应该快送到了，麻烦你带人去接收一下吧。”
　　“是什么东西呢？”
　　少年的疑问并没有得到回答，因为杨已经抱着薄毯蜷缩进了梦乡。不过，答案在他走进舰桥的入口准备传达启航的命令时显示在了正面的巨大屏幕上。一时间，舰桥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一艘战舰安静地悬浮在漆黑的虚空之中，而在它的背后，恒星亚尔提那的光辉，正缓缓地越过伊谢尔伦银色的球面，均匀地铺洒在它纯白色的舰身上……
　　—砂之城·完—

　　篇外

　　米（翻剧本）：说起来，在第一次看到的剧本里，我的戏份应该不止这么一点才是吧？
　　缪（喝茶）：那显然是作者不忍心把阁下扔进集体暴走的漩涡而沦为牺牲品的缘故……或者阁下愿意再以5小时以上的时间和5000字以上的长度去面对下官的部下们么？
　　米：……吃便当的时候，为何还能这样理直气壮地安排别人的命运呢……
　　缪：……那又如何？
　　杨：……这句话为何听来如此熟悉？
　　亚：可见民主主义的文化侵略已经深入帝国人民内心深处了……
　　米（严肃地）：缪拉，我想我们应该好好谈谈，关于你在伊谢尔伦受到的精神毒害……
　　缪（继续喝茶）：我已经领便当了，有意见的话可以和作者谈谈。
　　莱：为啥便当要发给我们这一边的人呢……
　　亚：我们只是把田中大神发来的超级大份的便当转送出去而已。
　　杨：话说回来，这个剧本里完全没有菲列的戏份呢。
　　亚：……难道这个剧本的原意不是所谓的……缪杨么！？
　　杨：……那是什么？
　　亚：一个弱攻弱受的年下CP……好吧我知道你听不懂，不用计较了。
　　米：居然连缪拉也可以被放到前面了么？
　　缪：……下官不想被从来没有在前面过的元帅您吐槽呢。
　　亚：即使压倒了杨，也没有任何可以骄傲之处吧……
　　莱：看起来也根本没有压倒的样子……
　　米：以30000字长度的长征，结果也只是把称呼后面的“提督”二字去掉了而已……
　　奥（乱入）：这真是时间和劳力的浪费。
　　帕西法尔众（标语，口号，游行）：强烈要求杨威利一党就我军司令官不幸丧生的事件给出一个解释！
　　尤：……抗议的对象怎么看也应该是地球教吧。
　　欧拉：但是会吸引地球教的关注，这还是杨威利的过错啊！
　　罗（乱入）：呵？这种论调，简直就像说飞蛾会扑火是因为那台灯实在太美丽的过错啊！想不到缪拉麾下也有那样浪漫主义想法的男人呢……
　　米：……为啥觉得这是对我的讽刺呢……
　　先（意味不明地笑）：个人认为单纯以外貌而言的话，缪拉提督要比杨威利更具有吸引原教旨主义者的潜质呢……
　　亚：……不如说是他那种喜欢替人挡舰炮的病症和殉教精神有异曲同工之妙吧……
　　欧拉：……
　　罗：比起这个，米达麦亚，要是你的话会怎么做呢？
　　亚：考虑用兵作风的话，大概是“全速逃跑，落后的就不用去管他了”吧……
　　米：这种作风是贵方司令官的吧！
　　罗：而且，贵方司令官也一定会成为所谓的“落后者”的，这样也没关系么？
　　米：罗严塔尔，你的发言为何让我觉得，你是在煽动我去替人挡子弹呢……
　　罗：奥丁大神在上，我的智商即使低下到了旧贵族那个境界，也不会推荐这种无法取得实际效果的方式的。
　　尤：……说实话我没有听明白他们二位对话的关键所在。
　　亚（友情解释）：即使是杨那家伙，也有176公分的身高……
　　杨（总结）：结果，也只有采取的斗争方式还比较具有民主主义萌芽的意味……
　　莱：……难道这果然说明缪拉有民主主义倾向么！？
　　罗：说起来，杨威利是美人吗？
　　缪：下官似乎回答过这个问题呢……
　　米：以罗严塔尔的个性，如果听说杨威利拥有和陛下一样的美貌的话，也许会失望也说不定啊。
　　罗：全宇宙唯一可以与陛下抗衡的男子，如果和陛下一样美貌惊人……这样难道不是很无趣么？
　　波（口哨）：整天追求同一种类型的美人，确实也会审美疲劳的。
　　先：以那个金银妖瞳的生活作风，难道不是更想知道“杨威利抱起来手感好么”之类的问题么……
　　亚：……您的发言让我想起在古早的时代，有种叫做“和亲”的消弭战争的方式呢，先寇布中将。
　　先（摊手）：只是这个问题，连我也回答不了呢……
　　亚：……果然还是只有缪拉提督能回答么？
　　缪：……一定要说的话，我可以抱怨贵方的军服太厚了么？
　　米（大惊）：缪拉，我想我们真的有必要谈谈了……
　　罗：正论家的米达麦亚提督，您什么时候开始兼任我军的风纪委员了呢？
　　米（正色）：我军中有一个罗严塔尔就已经足够了，再来一个类似的话，就显得太多了。
　　罗：即使是我，也从未得以了解，陛下抱起来手感好不好呢……印象中，我军的军服应该还是比较薄的才对。
　　缪：……
　　米（恍然大悟）：果然，缪拉才是“抱过站在全宇宙最顶端的两个男人”的人么……
　　缪（抗议）：因为作者的篡改，乌鲁瓦希事件应该已经不可能存在了才是啊！
　　亚：那么，你就会成为“在两个平行宇宙中分别抱过全宇宙最顶端的两个男人”的人了。怎么样？虽然看起来杨那家伙的身材确实无法与贵国的皇帝陛下相比……
　　缪：……
　　尤：一定要和亲的话，比起罗严塔尔元帅，似乎是缪拉提督看起来更加可靠一点呢。
　　卡：可以问对方索要高额聘礼的话，倒是一件可以考虑的事情。
　　亚：那么，是否该以皇帝为和亲的对象呢？
　　卡：这会招致无数想成为帝国皇妃的女性的怨恨的。
　　波：说不定会死于女性的妒忌之下呢，那种东西，比十万艘的舰队还要可怕！
　　杨（插话）：可是这种无视女性权利的政治行为，没有理由会出现在民主体制之下的吧。
　　亚：……学长你看起来就是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啊……
　　米（继续翻剧本）：其实这个故事有个极其致命的bug吧？
　　作者：何！？
　　米：在这个平行宇宙中，被后世成为“狮子泉七元帅”的是哪几个人呢？
　　作者：=口=！！我……我失算了……
　　亚：以及那几个负责帮你发便当的地球教徒哪里去了？
　　作者：……自己看动画呀，明明就是开枪之后掉头就跑的嘛……
　　波：我的军衔也被写错了好几次……
　　欧拉：我的军衔从头就没被写对过……
　　作者：考证党御免！！